野有蔓草(46)
“所以呢?”
“他年轻的时候一直想娶个老婆。但村子里都挺迷信的,认为他断了一只手,不吉利,所以媒人来来回回换了无数个,他还是没找到老婆。”
陈凯的爸爸——陈伟雄,恰时在躺椅上翻了个身。
沈观的目光由远及近,冷冰冰地落在他的后背上:“我知道他。”
何止知道,当年沈郁青家里被砸,一些唱戏用的东西被抢出去烧了,事情就有这位陈伟雄的份。
大多无所事事的中年男人,穷尽一生追求的不过是钱和女人。但恰恰这个世道,女人是最不值钱的。
“来这干什么?”沈观收回视线。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后座的傅羽舒身上。后者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弯着唇角,轻而浅地笑了一下。
领居家的灯火明灭,炊烟袅袅,似乎都与陈家无关。陈伟雄只是闭着眼,身体随着躺椅一晃一晃,像是已经陷入深眠。
沈观和傅羽舒是踩着自行车回来的,自然要比两条腿走路快。他们靠着单车等在路边,没多久,就看见陈凯从另一边的小路走回了家。
也不知怎么的,陈伟雄突然睁开了眼。
吓得陈凯脚步一顿。
这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平日里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回到本应该是避风港的家中,却换了一副模样——像是风中瑟缩的小草抖个不停。
因为他察觉到陈伟雄生气了。
陈凯在脑中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地方能惹陈伟雄生气的,于是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爸。”
陈伟雄:“你摸底考考得怎么样?”
陈凯瞳孔一缩。
摸底考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陈伟雄。义村里基本上也没什么人和他爸这种人来往,如果陈伟雄知道,那只有一个可能。
“老师给陈伟雄打电话了。”傅羽舒说。
他看着在陈伟雄注视下瑟瑟发抖的陈凯,一时觉得新奇,不免盯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
沈观嗤笑道:“陈凯本来就烂泥扶不上墙,他爹知道他的成绩也不会有什么反应,你们老师无聊到这个地步?”
傅羽舒意味不明地点点头:“可能吧。”
如果他没有去办公室告状,说陈凯在学校受保护费的事,或许老师也不会想起陈凯这一号人。
在一父一子无声的对峙中,沈观渐渐觉得有些无聊了,唯一让沈观觉得有趣的,是傅羽舒的反应。
他眼中露出的,那种类似暗夜中窥视的狼的眼神,令沈观生出几丝熟悉的感觉。
这使得他继续往下看去。
果不其然,陈凯缩着脖子蹭到陈伟雄身边,嘿嘿笑着:“爸,您也不是不知道,我成绩就那样,老师给您打电话说什么了?”
“倒也没有说什么。”边说,陈伟雄边撑着椅背坐起来,“就说了你在学校丢人的事。”
陈凯笑意一僵:“丢人?”
“陈凯,老子是没给你吃没给你穿,你要在学校找别人勒索钱?”陈伟雄冷笑着,“你们老师都告状到我头上来了,怎么?你要让镇上所有人知道,你老子是个钱花得差不多了的穷鬼?”
原来是这个。
陈凯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爹的性格,所以才敢大大咧咧地在学校到处受保护费。他知道陈伟雄不会说欺负人不好,只会觉得这件事影响到他自己的形象,丢了他的脸面。
在某些时候,陈伟雄甚至是赞同陈凯这个行为的。
所以他挨不到这顿打。
想到这里,陈凯轻松了很多。他轻车熟路地安抚陈伟雄的情绪,又是哄又是恭维,胡乱吹一通后,才让陈伟雄收回那张驴脸。
“下次干这事别让老师知道。”陈伟雄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陈凯一眼,“至少别给别人告状的机会。”
“嗯嗯!”陈凯连连点头,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陈伟雄站了起来。
因为常年累月地酗酒抽烟,他长了一身的肥膘,尤其是肚子,像极了怀胎数月。在陈凯点头哈腰中,他伸出手,懒懒道:“卷子呢?给我看看,你们老师不是要签字?”
“好嘞!”陈凯笑着从书包里掏出皱巴巴的卷子,递过去,“爸,我这次认真做题了,所有答案都填满了!快夸我!”
“嗤。”陈伟雄不以为意。
他抖开卷子,眼睛一眯,首先看见了分数格上的红色数字。
“哟,考得不错?”陈伟雄笑着夸了一声。
在陈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时,陈伟雄已经将卷子翻了一个面,顺手抄起别在胸口的圆珠笔。
可当他看到卷面上一片不忍直视的红叉时,动作却迟疑了。
他的额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就连站在远处的傅羽舒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