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有蔓草(30)
老人信佛、信神明、也信转世来生,信信就罢,不损人不害己倒也无伤大雅。但就是抱着这点侥幸心理,在傅羽舒十岁那年,柏英的所作所为差点酿成大祸。
那天晚上,傅羽舒吃了点隔夜的菜,就去睡了。半夜里,柏英睡得正熟的时候,突然发现睡在床那头的傅羽舒不见了。
她心里一惊,连忙爬起来,就看见傅羽舒站在廊下,扶着柱子吐得昏天黑地。
慌乱之余,柏英第一反应就是去请那个神婆。
她把人请回家后,看着人转了几圈经筒,喊了几句佛偈,又眼睁睁看着人收了钱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柏英以为傅羽舒会好。
可傅羽舒呕吐仍然不止。除了呕吐外,还伴随着腹泻乃至脱水,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好在那时傅羽舒的妈妈曲凝霜刚好从杭州回来,看见傅羽舒惨白的脸色,当即就抱着他去了市里的人民医院。
紧接着就是一阵折腾。
医生诊断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肠胃炎,开了点药,连水都没挂就治好了。
在把傅羽舒哄入睡之后,曲凝霜就和柏英大吵了一架。吵架的内容傅羽舒不清楚,但自从那次之后,柏英就再也不敢提神婆的事了。
虽然柏英暗地里还是认为,她儿子身上的问题,就是“迷障”。
几年后的今天,彭医生代替了“神婆”的作用,再次出现在西厢房门口。
但在开西厢门前,柏英还没忘记瞒着傅羽舒,只哄着人去睡觉。
沈观临走前,见那孩子神色不大好,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还是在柏英的催促声中离开了。
傅羽舒乖乖走进东厢房,脱掉鞋,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彭医生能治精神病吗?傅羽舒偷偷地想。
他平时只会治一些简单的头痛发热,有时候连沈郁青开的中药方子都比不过,他能检查出西厢房里那个男人今夜为什么突然发疯吗?
可奶奶瞒着自己有什么用呢?
早在六岁那年,他就曾经偷偷打开过西厢房的门,进去看到了那个男人疯癫的样子。还一时不慎,被他按在洗脸的水盆里差点窒息死亡。
傅羽舒知道,最开始这个男人并不是这样的。
他曾经在书本上看到过关于精神病的知识,知道有一些精神病人只是看世界的角度不同,其他地方与旁人无异,甚至有一些还是天生的高智商。
这个男人最初是有理智的,他会认识傅羽舒,会教他写字,唱歌……
但有一回,傅羽舒放学回来,就听见西厢房里传来暴力的摔东西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等柏英出来支支吾吾跟他解释时,傅羽舒才知道,男人不久前摔了一跤,把脑袋摔坏了,变得不会说话,整日疯疯癫癫。
傅羽舒不觉得自己有这样一个爸爸很丢脸,只觉得麻烦。
麻烦奶奶十年如一日地照顾着他,麻烦他害得整个家永不宁日,也害了妈妈曲凝霜的半生。
傅羽舒翻了个身。
黑暗里,他想起沈观离开时的背影。
他平时日表现的温和的、从不与人正面起冲突的面孔,终于还是在沈观面前撕了下来。
沈观会怎么想呢?
会……会讨厌他吗?
傅羽舒不得而知。
一个空间之隔的西厢房里,还闪烁着微弱的灯光,那是彭医生和柏英在里面。傅羽舒闭上眼,捂住耳朵,不去听不去看,想着,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凌晨时分,他才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翌日,公鸡们此起彼伏地扯着嗓子履行自己的职责。
傅羽舒睁开眼,在床上发了一会愣,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
昨晚忘了洗澡直接睡,早上起来浑身不舒服。傅羽舒扯了下衣领,从床上跳下来,准备去痛痛快快洗个澡。
但他一脚还没迈出,就隐隐约约听见屋外传来几句零散的年轻女声。
傅羽舒一愣,继而心中雀跃无比。
是妈妈!
他飞快地推门而出,赤着脚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噔”几下就跑到正厅。
屋外果然正站着一个打扮靓丽的年轻女人,但她看起来像正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这让傅羽舒缓慢地挺住了脚步。
“妈,我还叫你一声妈,是因为小羽。小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您还瞒着他干什么呢?!”
“我没想故意瞒着他……我就是想着,等他再长大一点。”
曲凝霜重复着“长大一点”四个字,随后厉声道:“他已经十四岁快十五了,该知道自己的家庭是个什么样!”
柏英平时的嗓门大,但她面对自己曲凝霜时,却好似无论如何也生不起气来。于是在傅羽舒眼里,曲凝霜气焰嚣张,咄咄逼人。
但傅羽舒没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