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疑凶(230)
邝简眉心一蹙:“大人,怎么了?”
“刚拿到的内幕消息,”
李敏眉峰紧蹙,眼神沉重:“杀香月的处决命令已经下达了。”
仿佛是晴空劈过一道惊雷,邝简一下子怔住:“怎……怎么会?”
窗外的云走得飞快,应天府人头攒动,声音嘈杂,回廊上的差役飞快奔走,听事厅里,依旧人流如织。
李敏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心中不忍,却还是直言:“这道明令很快就会下来。杀香月不会被押送北京,就在这个月十七日,金陵行刑。”
邝简没有去听,只是茫茫然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想要飞快地厘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这个结果:“他们是没有看到陈情书嚒?这怎么可能呢?李梦粱案还需要他来作证,怎么会先有这个判决……”
李敏长叹了一口气。
“你不要多心,我得到的消息是他的处决与那几桩案子无关。我可以给你露个底,秦氏呈交上去的证物链条已经足够完善,王振就要倒台了,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并且已经有好几个不错的衙门从我这里要你了……至于杀香月的判决为什么这么快,我听到的风声是,说他曾经做过王振的匠师,内阁无法确认他的证词立场,加上五条人命,实在罪无可恕……”
“可他不是自己要走这条路的!”
邝简忽然失态地拔高了声音,一字一句说:“他当年是没得选。”
长久的沉默后,应天府府尹,迟缓地说出三个字:“……我知道。”
风轻轻地刮动过窗棂。
府尹眉头紧锁,颇不是滋味地说,“这孩子此生际遇,朝廷要负很大责任……吴琯大人曾与我同僚,将心比心,我一想到他唯一幸存的孩子,因为他为民请愿此生坎坷成这样,也很痛心难过……知道为什么丰城侯与本官都不做鬼见愁的判罚嚒?因为我们都知道,杀香月的案子,按律,其罪重,按情,其罪轻,杀之,心中实在不忍,纵之,却愧对自己身份——金陵无法给出判决,所以才会转交北京——如果今日北京的判决是他免除死刑,本官乐见这个结果——死刑,本官也接受这个结果——无渊,五条人命,这样的杀人重案,朝廷若不追究杀香月,那你要如何抚慰那些死者的亲人?”
这是李敏这个级别的人物,第一次明确表达他对杀香月案的态度。
可这样的坦诚,却让邝简听来无比仓皇。
“杀香月的爱人,只是你所有身份中,最后一重身份,”李敏声音沉肃,目光深深地看着邝简,几多无奈,几多苍凉,“你也不必瞒我,六月十日那晚,应天府原本拘押了杀香月,一个时辰后,却让他在旧书屋里逃走,当时府内忙着处理靳赤子许氏一案,左四勘察现场时说人手不足,要第二日报送兵马司之后再说,对嚒?”
邝简目光一颤,紧紧地凝视着顶头上司——
李敏:“你和左四偶尔’灵活处理‘,本官从未深究,并非是赞同你们的做法,也并非是不知情,只是觉得人非草木,亲眼看到那么多的人间疾苦、起伏挣扎后,内心很难不矛盾,不徘徊。但是作为执法者,你已经给他机会了。是他自己逃走却又被抓住。他命该如此,老天也不留他。”
“啪”地一声,没有人说话。
邝简低头解开腰上铁尺,放在李敏的桌案上。
李敏皱起眉头。
紧接着,邝简开始解开自己的衣扣,一颗一颗地快速地将黑衣的盘扣松开,脱下自己皂色的盘领公门服。
“无渊!”
李敏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忽然警告的低喝一声。
邝简的脸上却并没有怨怼,也不是赌气,他神色平静地托着自己的公门服,恭恭敬敬地放在李敏的案上——
“对不起,还是辜负了大人您多年教诲。”
说着躬身长拜一礼,长久地维持住一个姿势,然后复站直身体,转身离开。
大报恩寺传来空空的晚钟回响——
烟霞弥散的黄昏,江行峥穿着鸦青色的千户飞鱼服,一人跪在寂静深深的灵堂之上,焚炉添香,埋灰嗍眼,他手中捏着的,是一沓字迹遍布的黄纸,每烧一张,火盆中的火舌便卷着柔脆的纸张“蓬地”窜起一道火焰,乱颤的光影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最后,他将那黄纸尽数烧尽,端起一杯薄酒,朝着生死阴阳一敬,低声道:“姐姐,你可以安息了。”
第96章 负初心(2)
七月十七日,杀香月行刑。
高大的飞檐下,晴日舒卷,江行峥吁了一声,翻身上马——
崇礼街两侧的树荫下已经站满了人,城东兵马司为了控制场面,顶盔掼甲地五步一岗,一个小男孩早早地等在镇府司的门口,瞧见江行峥翻身上马,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朝他打了个招呼,江行峥冷肃的目光朝着人群缓缓扫过,面无表情地回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