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疑凶(214)
他完全没有架子,在邝简面前以“我”自称。
邝简非常干脆地答:“昨夜。”
“不是许氏他们说的罢?”
“不是。”
邝简坦白:“他们并不清楚你镇府司的身份。”
“你是在香月逃出应天府后才知道的?”
“是。”
李梦粱笑了一笑:“我说嚒,若是你提前知道我的身份,会把他牢牢看住的。”
金陵城中能拿住杀香月的衙门还不存在,可是邝简漏算了还有李梦粱这么一号双面潜伏的人物。
邝简有些费解地看着李梦粱。
李梦粱觑着他的神色:“怎么?我的身份,让你很吃惊嚒?”
邝简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不吃惊,卑职早该想到的,只是一直没敢往那方面想。”
“说说。”
大案后,李梦粱推过一盏杯,提起壶把——
邝简抬手将那杯子翻叩过去,拒绝面前人为自己斟茶,李梦粱维持着提壶的姿势,静静地望着他,邝简平静地回视过去——
“太平教罗成道人时期,名声响亮,只因人多势众,并非是有多高的战略筹谋,可大人这十一年掌教期间,教徒开始对官府进行渗透,一度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交织出庞大的保护网,甚至情报布局之架构,组织之严密,令朝廷都无从下手:一个民间教派,本不该有如此严谨的信息体系……应天府当时只是不敢想,卑职也不敢想,杀香月如此尊敬信任的义父——”
邝简漆黑的瞳孔猝然一缩,“竟是这样的,无耻小人。”
轰隆一声,阴沉的天际忽然远远的一声闷雷 ,疾风穿堂而过,哗啦啦吹开一片卷宗——
“无耻小人?”
李梦粱坐在案后,不惊不怒,脸上甚至浮现出拉拢人似的笑容,“看来小邝捕头对本教曾满怀期待啊?”
这话恶心到了邝简。他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起来,竭力压制住心底的憎恶,紧接着,他非常坦率地承认了:“对,卑职对您有过期待。”
李梦粱深深望着邝简。
邝简:“虽然视您为对手,但心中常存一分敬重,卑职设想过遇见您的情景,却从未想过是在守备衙门的大堂。何必呢?太平教掌教带头清剿太平教,只为换回锦衣卫身份,您何必呢?”
李梦粱却一点没有被邝简激将道,徐徐道,“大约是初心难改,心向朝廷罢……”
“可香月告诉我您恨王振。”
李梦粱眉梢一抬。
邝简:“他说您把他潜伏到王振身边四年,精心设计只为杀掉他,唐观王振,忘恩负义、残害忠良,十一年不曾给您恢复过身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以您已经是太平教掌教的身份,退可以挟制封疆大吏为你所用,进可以举兵作乱改换天地,怎甘心再回到这等人手下效劳?又怎甘心自断手臂向这等人输诚?”
仿佛一刀捅到了李梦粱的痛处。
李梦粱平和的眼神中骤然掠过杀机。
然后,他森然道:“你来找我不为香月说情,就为了与我说这个?”
邝简的表情没有发生一点的变化。
直接逼问回来:“李大人是觉得刚刚卑职的问题难以回答嚒?”
李梦粱冷笑,凌空点了邝简一下,“你啊……”说罢卸掉满身的压力,靠上椅背,煞有介事地露出困扰的表情:“可是香月失手了不是嚒?天下第一权势之人身边的防卫何其森严,本教既然知道行动无望,为何不能妥协呢?”
轻轻的,邝简眯了眯眼睛。
“李掌教就不怕你的信徒们知道?”
他伸手摩挲了一圈那瓷杯的底檐,“你有那么多的信众,那么多仰慕你的人,他们多少人加入太平教,是认定太平教乃为民请命的化身,你如今利用掌教之位回到权利中心,你就不怕他们的反噬?就不怕这个镇府司指挥使,坐不稳?”
李梦粱没有立刻接言,静静地望着邝简,似在斟酌回应。
许久,他开口,忽然抛出一个问题:“邝捕头,你觉得太平教掌教是什么?”他挂回云淡风轻的笑,不急不缓地说:“你说你想抓捕我,认为我是匪首,对我满怀期望,可是你在整件事情中,可曾见过我用掌教的身份做过什么?”
邝简沉默。
“你看,没有——”李梦粱摊手,“小邝捕头,不要高看我,太平教掌教只是一个壳子,玉扳指只是一个信物,信徒的痴迷拥戴只是流经我,是他们需要这么一个人去信仰痴迷,不是我,也可以是别人,那今日我背叛太平教,他们的憎恶愤怒与我何干?你觉得我真的在意嚒?至于反噬——真正有实力可以反噬我的,昨夜都已经关进大牢了,邝捕头,不是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