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窦杳唯一一次与姜雨梨同桌吃饭,他将相框的四角撬开,将那天的后来,在口袋里发现的票根塞了进去。之后就一直这样,隔着玻璃看年轻的母亲与年幼的自己。
饭局散得很快,一屋子人都微醺着告别。窦杳并不比他人喝得少,只是他贯来喝不晕。
大抵奢华的餐厅,总有一个喂着锦鲤的大堂,倩碧色的人工池中立着假山。窦杳想起自己小时候和大人来这种餐厅,总是趴在精致的扶栏边看着里面成群结队的鱼游来游去,像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带。
他不是手欠的小孩,非闹着要下去抓。窦杳只是在一边沉默地看着,窦玉成和兰楠都想他是小孩子心性,天生对小动物充满好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着鱼群烟花般簇拥在一起,只觉得自己还不如一池锦鲤快活而有生气。
厅堂夜晚里亮着淡橘的暖灯,由中间向周边四散着黯淡下去,特别是边角错落摆放的软沙发,更是陷在一片昏沉的旖旎中。窦杳伏在池边的栏杆上,他的手肘撑着光滑的红木釉,看着自己英挺的影子。
小时候水池中往来翕忽的游鱼好似触手可及,而现在却远成一个个模糊的彩斑,蜿蜒地流动着。
正当窦杳望着玉色的水面愣神时,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他便看见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与自己一样,投映在水面之上。
在那之前窦杳从未想到过,《指路人》之后,他再一次看到自己与穆致知出现在同一画面中的场景,竟然是晦沉的灯光之下,浅塘中轻轻摇晃的、缤纷底色的倒影。
第三十章
餐厅一角的棕皮沙发微微泛着冷硬的白光,直到人真真正正靠上去才觉得松软。暗光隐隐如水,穆致知只坐在他的斜侧,窦杳却看不太清他的面容。
他只知道穆致知醉了,不好说这个醉到了几分程度,但看起来和以往挺不一样的。
窦杳看着穆致知阖眼皱眉,抱臂斜倚着沙发宽大的扶手,犹豫一下还是问:“前辈……是不是不太舒服?”
穆致知沉默的侧脸对着窦杳,这时他很难得地成了二人中,一言不发的那一位。
窦杳没有再去打扰他,独自一人端坐一旁,消化着这段缘分的偶遇。
从水池边到沙发旁,除了一声略显含混的“小杳”,穆致知没再与他说别的话。但此时看着穆致知近在咫尺的身影,窦杳短暂地觉得,满腹疑问都不太重要。
他在乎的并不多,只是很单纯地享受着与穆致知遇见、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窦杳的视线从面前的玻璃桌、到木质的地板,又难以克制地飘向了穆致知,在背光处难辨的轮廓中,他无声地注视着穆致知线条流畅的鼻梁与嘴唇。
餐厅中央的圆吊灯静静地亮着,他他们脚底拉出了重叠的、纤长的影子。
而正当窦杳看得发了怔时,穆致知突然眼皮一抬,声音带着琐碎的暗哑。
“没有办法呀,小杳,”他嗓子不高,传到窦杳的耳廓边,自然更低更轻,“陪怀袖拉投资,总不能让女生喝太多酒吧?”
窦杳不善言辞,但他的确能做一个好听众。他耐心地捕捉着穆致知有一声没一声的念叨,顺势坐得离他更近了些。
“怀袖不想在硬件上勉强,在哪儿她都不想勉强……唔,反正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啊,好在这一趟挺顺利的,解决得很好。”
穆致知手肘压在膝盖上,缓缓地揉着眉心。他不是被酒精缠住神经便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醉鬼,相反他依旧沉静,就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只是语速更缓了些。
“前辈,你是在这里等穆导演一起走吗?”窦杳问。不需要穆致知再说更多,从这只言片语,就能推敲出今晚他们相遇的原因。
无非是逃不开的应酬二字。
穆致知眨了下眼,又抿着唇不出声了。窦杳等了几分钟,又轻声重复了一遍,穆致知这才如梦方醒般开了口。
“没有,怀袖有急事,妹夫那边有人接她往蓟津去了……我就在这里坐一坐,一会儿,叫车接。”
窦杳上齿咬下唇,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灯光下穆致知低垂的脸颊,鼓起勇气问:“前辈,煊哥给我安排了车,要不要一起回流金名苑?
穆致知又撑着额头不做声了。
窦杳咽了咽嗓子,忽然在这片沉寂中,心生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他的想法很单纯,仅仅只是希望可以照顾自己喜欢的人而已,但不知为何,想要照顾的心是出于爱,可他的爱,又让自己面对这个提议有了几分冒失的心虚。
很少有人会到大厅来,尽管这里每一处都装修得细致而熨帖,但能出现在此的人,总是来去匆匆,好像时间永远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