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泊,水仙,以及黄昏+番外(125)
哥哥不爱说话,也不爱陪我玩。他除了上课,在家里也经常看书,偶尔被我缠太久,就带着我去游泳。我猜其实他也很喜欢将自己埋在水里的感觉,不用呼吸,就不用想那么多事情。全身放松时,四肢和头会不自觉地往水面上漂浮,就像一颗将要破土而出的种子。
哥哥很厉害。家里总会来很多大人,他们穿着闪亮的衣服,在我家里一团一团站着,举着酒杯说话。在我的记忆中,我只看得见他们的裤子,偶有几个,我能看见他们的腰带,除非我把头高高扬起,喉咙都撕裂似的疼起来,我才看得见他们的上衣。
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我,但好像也都看得见我。因为他们会笑语盈盈地找哥哥说话,却不会有人搭理我,不过也没有人踩到我。这种时候,“妈妈”就会突然完全地消失不见。
那时的哥哥和只属于我的哥哥很不一样,我甚至感觉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因为我从没见过哥哥一直这样微笑,只要有人和他说话,他就一直带着那种被别人称作是“优雅”的表情,和他们侃侃而谈,我不止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天哪亲爱的,都忘了你还只是个孩子——你的头脑太清楚了。咱们就别让小孩子跟着咱们喝酒了吧。”
“是啊是啊,忘了。也是姜教子有方。而且他也警告过我们,绝不能让他家的小孩子喝酒。”
他们口中的“姜”,就是我们的爸爸。我觉得很奇怪,爸爸也不在家,他们怎么就总想着来找爸爸呢?
家里那些人一走,哥哥就又只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了,他不会只顾着优雅地和那些人说话而不理我了,他会任我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去花园,或者去圆顶阁楼,我们一起做算术,吃无花果。
后来,我好像“长大”了,哥哥也长大了,我还是比他矮很多,可他却总也不肯牵我的手,我想他一定是知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着他的背影,就会有一种想拿一把刀将他划开的冲动,我知道这样做,哥哥的血一定会喷涌出来像暴风雨一样洒满我。
这样的话,我全身都会是哥哥的气味吧。哥哥应该是我一个人的。
哥哥真的要变成大人了,要变成可以喝酒的大人了。我和他在身高上的差距越来越小,但在体型上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好像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不会再为我撒撒娇就妥协,也不肯在夜晚该休息的时候把我抱到床上。
我想要他。我说不上来到底该怎样要他,但是我就是想用一种触摸得着的方法彻底占有他。
我不懂为什么哥哥不愿意。他肯定嗅到我身上那种孤独的气味了,就像我总能从他身上嗅到温暖。可是在我明确告诉他,我需要他,我爱他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跑了。推开我之前,我看见他的眼神。前十几年我从没见过哥哥会有这样的眼神。
他明明也是爱着我、需要我的,就像我爱他、我需要他一样,不是吗?
他离开的时候,我也不过十五六岁,却觉得我这本来就无甚意义的人生瞬间变得荒芜。如果不在那时选择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这就将是我整个人生的二分之一分界点。
哥哥离开后,爸爸似乎才反应过来我和哥哥于他而言是同样的角色,也就是从这时起,我才知道以前哥哥接触到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我很庆幸,在这样的“学习”中,我好像越来越能理解哥哥的曾经;但我也很愤怒,这是否说明我从未看出哥哥的真实性情?
但无论如何,哥哥必须是爱我的。这种生活很煎熬,他是舍不得让我过这种生活的。
他走后的好些年里,我开始学着从那些和他、或者是和爸爸年岁相仿的男人们身上寻找哥哥那样的气质——其实爸爸和哥哥一点也不像,可是我听生物学老师说,他们身上,不对,是我们身上,都有着同样的血。我能理解一部分的哥哥,不能理解的那一部分能不能从爸爸那里得到答案呢?
可事实证明,爸爸和我寻找的其他男人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并且在我付出相同的代价后,他给我的除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远超其他人的快感外,并没有任何有利于我将哥哥拼完整的碎片。
我的哥哥,是最美的神像,可我的神像碎了一地,不管我怎么拼凑,都找不到他的心。
对了,边应漓这小孩的出现,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一年,我已经完全习惯了如何用不是我哥哥的哥哥去应付那些人——我是绝不会让我心里的、真正的哥哥去做那些事的。那些人不配见到他。
可是很奇怪,我在那么多和我们能打得上交道的人中没见过谁有着哥哥那样与生俱来的冷傲,却感觉这个小孩眼底有一种很倔的淡漠,而且,我在他眼中清楚地看见了当年在哥哥眼里也见到过的、很浓烈的、但我看不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