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世镜(8)
这话赢得了不少附和,亦有抱怨:“脾气怪得很,谁猜得着呢?”
旋即有人小声地多嘴:“我还见过这人一个人偷偷掉眼泪的!”
这评价令元吉回忆起从前养过的一只老花猫,长得漂亮,浑身毛发很长,叫得低沉,以为多么威风,胆子却又很小。若猛地激它一下儿,它就记仇,它就要咬人。
元吉很爱这老花猫,因为这老猫待到冷天,就乐意与自己躺在一起,将蓬松而凌乱的肚皮翻出来,任由元吉抚摸,摸得高兴了,就用与平常迥乎不同的腔调,长长地叫,顺道将尾巴蜷起来,呈娇小可人之姿了。
此刻在元吉的脑海中,乔涴仙的形象与这只老猫不谋而合了。他抬起头,看向二层楼雕了花的红木窗户,忽然觉得其实好笑。
第7章 老实人
乔涴仙打了个喷嚏。喷嚏沫子飞到眼前的龙船花上,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就在原地愣住了。
他面前站着的秘书,恰如其分地装着看不见。
乔涴仙将眼睛瞟开:“老钱去哪里了?”
管家往常在早上,是和秘书一起来汇报的。乔涴仙问完这句话,又记起来,自言自语:“噢!他说他要去找人修后院的篱笆。”
乔涴仙嘀咕:“总是搞得破破烂烂,待有功夫了,重筑一道罢。”
秘书这人实在,他一耸肩:“老钱找了元吉来搭一把手,想来是会好看一些。”
乔涴仙眼看着喷嚏沫子沿着龙船花瓣滴下来了。
这有些出他意料:“怎么?”他抬起眼睛:“你们怎么突然之间,与他相熟了?”
说突然,自然是只有乔涴仙觉得突然。他真跟个神仙似的,天上一天,人间经年。其实自元吉到他手底下以来,已有小两个月的功夫了。
乔涴仙心有不详:“他眼下在后院?”
秘书退后了一步,将他送到直望见后院的窗边。
时值初夏,天气晴朗。破烂篱笆经这样的活泼光线一晒,就颇具古朴色彩。
乔涴仙只看得见元吉头顶。头发黑而短,发旋亦很清晰。他蹲在地上,着一件磨了毛边的短背心,手臂上一用力,线条就深刻地凸起来。
元吉正在绑老旧松垮的篱笆。他的动作干脆,拿着东西一使劲,篱笆就捆将起来,接着掏了新的篱笆板,杵在地上,几道绳一绑,一气呵成。
他做得快,老钱管家就显得偷懒。他两个好似在聊天,管家时不时一拍元吉的肩膀,朝他大笑。
管家讲了半天,元吉才终于一抬头,侧过脸来,朝管家笑了。
他一笑,乔涴仙便留意去听:“是啊,这个小梦蝶,长得实是不赖!”
秘书低声地向乔涴仙解说:“他做事情卖力气,又老实,老钱自然是比较喜欢用他的。”
乔涴仙颇存了一些遗留疑窦:“他老实?”
秘书分析一道:“旁人一日做工需得七角多,又爱拖延,元吉一日只需五角五,做事麻利,是划算些。”
乔涴仙看向元吉,元吉在踢篱笆桩。这是乔涴仙头一次注意看他干这些谋生活计。他手起绳落,做起事来就判若两人,神气十足,力犹游刃,好似这桩生来就该挨他的踢。
他忙活良久,篱笆再竖起来时,就结实稳当,瞧着很有模样。他直起身,又与管家谈笑几句,趁着风一甩汗,身上站直起来,显出挺拔。
乔涴仙看他看久了,他这一起身,乔涴仙跟着向后一仰。
秘书一扶着,乔涴仙倒显得有些不自在,画蛇添足:“我没看他。”
秘书摸得门清:“他送水的月薪有一十二元,晚上卖茶,好的时候一角多,坏的时候几分,总之是拮据。他是有钱就要赚的。”
“只是他实不聪明,”秘书的声音又低下来。
乔涴仙的眼睛略一眨,睫毛拂起来。
“物美价廉,怎么能不遭人挤兑?”秘书面无表情:“从前在赌场做事也是这个缘故。如不是乔府保他,如今想来更艰难些。”
乔涴仙一言不发。他坐在窗边,直看得这头的篱笆修理完了,眼见着要元吉要转过身来的时候,终于离开了。
若人人都要他乔涴仙发善心,那是发不过来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无需他在这里横书一笔,自作多情。
乔涴仙夜里躺在床上,腿抻得死直。他今日上床得早,所以入睡前就多一些折磨。
送水一十二,卖茶若是天天推车出来,就算他四块。他天天出来吗?我现在若出去看,他难道还在?
他忽然间记起了那个元吉嘴里的名字:小梦蝶。
乔涴仙听过。她眼下是杂技班的名人,腰肢盈盈,衔碟弄碗的时候,更是软得像柳。
凭他的薪水,猴年马月能捧一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