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犁之地(65)
将近一点半时,丁颖一发去微信:
丁耜,我得再出门一下
还跟上次一样,是爸爸留下的一些事需要去处理
你别担心,也别急着找我,我不会有事的,最迟五天我会回来
爸爸的事关系到他的性命,所以原谅我不能把这事说给你听
电话卡这几天也会取掉,暂时失联一下,对不起,丁耜。
☆、雨幕城墙
三点钟,丁颖一回到华清宫底下镇子上的小院,推门第一眼,看见泥地里的草已经很茁壮。
他顾不上这些,匆匆换掉衣服,套上那件珊瑚橙卫衣,把家里又收拾了一下,给门口倒上猫粮,便往地铁站跑。
这么多天不出门,躲在暖气里,好像就忘了是身处冬天。猝不及防出门一趟,丁颖一感觉自己冷得受不了。
他把手抄起来,帽子也戴起来,艰难地顶风往地铁站走。
电话卡已经被他拔掉,捏在右手的口袋里,随时可以销毁。
五点钟时,丁颖一顺利赶到大雁塔后边的小公园,每天早上这里会有很多老年人晨练,现在是傍晚,吃饭时间,人不多。
五点半,他又从已经泛了橙黑的公园里出来。珊瑚橙卫衣上多了几道脚印,腿脚也稍跛了些。
从小公园往目光所及人多的地方走,走了大约十分钟,天忽然就黑透。
丁颖一跳着脚,走走停停,把受伤的小腿揉一揉,感觉能行,就继续走,终于走到音乐喷泉边上,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这里地处整个西安的地理中心,每逢夜晚霓虹灯闪耀成行,一切的辉煌都从这里辐射出去。不过今晚夜风太寒,并无多少行人,音乐喷泉也没开,所以在丁颖一看来,还是有些凄凉。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避风处抄手望天,心情显出一分闲适。
既然已经被打过了,这个月接下来就不用再担心了。下一次被打,怎么着也得排到一两个月后吧。这是那帮人的频率。
这么冷的天还在这里走的,肯定不是西安本地人,必然是千里迢迢赶过来看大雁塔的外地游客,只见群群聚聚,走了又散,散了又团,一票又一票的人扎着围巾低头说话,乌云一般在他眼前出现又消失。
丁颖一暂时想不出今晚去哪,所以先坐在这里发呆。
也不知现在丁耜在想什么,他心想。
今晚北风刮得太响,游客们的围巾被一阵风忽地全部刮上天去,有小孩子笑着叫了一声,丁颖一坐在一道蓝紫色的光下看到,也跟着笑。
对岸大慈恩寺的灯已经歇了,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一座黑哑的门楼,古朴浑黑的建筑同此地繁华靓丽的灯柱竟也能借由什么融合起来,隔岸两个时代,毫不突兀。
他坐在光柱之下,想自己没还完的账,想丁耜,想那天一样霓灯闪烁的舞台。最后,通通都没了,整颗心只剩下丁耜。
他接到那条信息,会很伤心的吧。
......
丁颖一沉默地低下头,在丁耜家过了这些日子,渐渐有些把性格改了似的,以前他哪里那样的欢脱过。现在独坐在冷风中,望着笑语晏晏的其他人,以前的一些寡言冷静便好像又回来,就好像从燥动的霓虹灯到昏沉的古寺庙,只需一条马路。
晚上八点,丁颖一起身,去广场后面小吃街用现金买了两串关东煮,一根热乎乎的玉米棒,还有一杯奶茶,吃喝完后上了地铁。
站到轨道站台边时他才开始思考,今晚到底去哪。
既然自己已经现身,之前一直找不到他的那帮人肯定不会再错过,自己身后一定有眼睛的。他不能回大明宫。
去住宾馆也不是不行,但临走前忘了多拿点现金,身上只有几十块,若要手机支付就得开手机,开手机势必会看到丁耜的着急,他并不想看到那些。
想了半天,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促使他再去走一趟西安城墙。从理论来看,几十块钱除了去网吧包夜,任何地方都住不了,但现在网吧也严的很,受河北的影响,进任何公众场所都得出示健康码,这不又得开手机了么。所以丁颖一的选项只能是去非密闭聚集场所,比如墙角,比如喷泉广场的石头,比如西安城墙。
十点钟,丁颖一出现在永宁门下。
他抄着手,呵出一口冷气抬头望了望,既无月亮也无星,这天黑得毫无趣味。
都这么晚了,城墙上还能听到青年们嘻嘻哈哈踩轮子追逐的声音。他低低念了一句,“怎么天天都这么高兴。”
戴上蓝口罩面无表情地买票,抄手走上永宁门,冷漠地路过那堆青年,又给自己买了根热烤肠,揭开口罩冷静地吃着,他一人独走入深寂的黑暗里去。
夜色总会赋予人很多想象力,丁颖一在白日,在人群里时,从不会想象些诸如我从哪来到哪去的虚无的问题,家庭落败前,他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是走在黑茫茫的刮着薄雾的夜里,一大堆的疑问天风海雨一般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