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犁之地(48)
丁颖一干脆点开免提,懒散地抱臂靠在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王兰兰听上去情绪不是太振奋,但她打电话来是报喜的,说是成功追到那个女孩子了。
丁颖一礼貌地说了声恭喜,王兰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两人就要挂电话时,丁颖一问了一句,“追上了难道不高兴吗?”
那边便顿了一顿。隔着小半个中国的距离,丁颖一听见她那头的声音略显嘈杂,几步远外,风声猎猎,好似正坐在某条街巷的避风角。
“不是,很高兴。就是责任突然变大了,我以前只要养活自己就够了,现在还得养我女朋友,我跟你讲过没,她也没找到工作,我们两个人在北京相依为命,我得照顾好她。”
也是找工作的事。
丁颖一不由得默了一默。对于这个话题,他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边听见他在抽烟,说:“你学抽烟了啊?”
丁颖一咬着烟嘴,“是啊。”
王兰兰竟然笑起来,电话里咔哒一声,熟悉极了的按开打火机声,不多时,他听见王兰兰也在那头抽起烟来。
丁颖一笑了,他笑得如阳光一般和煦,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跟这个前女友,似乎做什么都挺同步的。当初要是没分手,熬到现在,说不定是段佳缘。
“你也抽上了?什么时候的事?”丁颖一问。
王兰兰呛了口风,夹着烟说,“早就抽了。”
丁颖一又笑。
人生太多无可奈何的事,他们好像除了用笑去面对,没有更得体的方式。
留学那时候,他这个前女友是有些倔强的。
王兰兰出生在中国广西某个农村,脑筋不错,一路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
可是她过于勤奋,尤其狂热地沉迷于数理化,便变得性格有点古怪僵硬,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去,别人家长都在防着的早恋在她这根本毫无发展空间。某次家长会后,班主任忧心地喊住她的家长,“王兰兰的学习是不必担忧的,但是她这个小孩,太认死理了,这样子是不行的,她的脑袋里好像比别人缺一块,不懂得学习之外的事情,这样子即便学出来也很难在社会立足,我觉得你们家长要多多关心她在学习之外的事情,我建议让她学一门乐器,培养一下感性上的东西。”
王兰兰的爸爸听了这话,脑袋里敲起十八个警钟。他也不晓得乐器都有哪些乐器,总之捧了这个圣旨回家就匆匆要给女儿找乐器了。
王兰兰村子里很多大人都跑过来劝她,“兰兰,听听你爸爸的,学个乐器吧。”
王兰兰把作业本摔出去,“我不学!我要做数学题!别烦我!”
村里几个伯伯走出去商量起来,“到底给她学个什么乐器?”
“小提琴?钢琴?”
王兰兰爸爸:“这些都很贵的吧?买不起啊!咱们村周围也没人教啊。”
“我看电视上有弹古琴的,蛮优雅的。”
王兰兰爸爸:“那个东西听不懂!嘎嘎吱吱别扭死个人!”
“要不唢呐吧?我家有现成的,又不贵又响亮又提神,多好。”
几个围墙角抽烟的大人立马转过身来,表示这个可以,唢呐叫起来又响亮,又气派。而且村里就有会这个的师傅。
王兰兰爸爸大喜,立马就把这事定了。他去邻居家捧了个唢呐回来,扔到王兰兰屋子里,“你给我学!”
暴脾气的王兰兰接连把唢呐摔出来三次,“我不学!”
后来她爸打她一顿,她妈又好声好气地劝,王兰兰终于忍气吞声,决定试试看吧。
两年后,因为成绩优异,恰好学校得到一个留学意大利的名额,和意大利气氛格格不入的王兰兰便如被强塞一支唢呐般,强塞去了意大利。
去到米兰时,王兰兰已经十分想念家乡那一支唢呐。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捉摸不定,当时疯狂地把它摔出来三次的她,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这么的爱它。
丁颖一认识王兰兰时,王兰兰心底想念唢呐好像已经想念得不可自拔。
她跟丁颖一简单说过这事,关于她会唢呐并且热爱,后来丁颖一就买了一支名贵的唢呐,第二天即抵达米兰,送到了王兰兰的手上。
王兰兰在米兰一向是夹起尾巴,谨慎做人,那天却张狂得像只开屏孔雀,脸朝着唢呐,身子微微有些弓起,朝着意大利的碧海蓝天,吹出这乐器在欧洲土地的开天辟地第一声。
那一天,整个校园都响起惊呼声。
一堆老外惊恐地围过来,“哦!疯狂的中国乐器!”
王兰兰却笑得像个傻子,拿唢呐对准丁颖一的耳朵,又疯狂地吹了足足半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