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犁之地(101)
他就算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练习一万次,真跟那人打起电话,低沉平静的声音一传过来,他就除了爱不敢再说旁的。
丁耜就像他的笼子,把他禁锢在吊椅里,只有他趴上来亲的份,没有自己手忙脚乱逃走的份。
可是那些话,是当真一定要说的了,最迟最迟,在他安全到家之后,得告诉他了。
......
最后一天,纽约的事情似乎比较多,要留下联系方式的人也需要彼此攀谈,互相增加好感度,丁耜直到临上飞机才捞到时间打开微信,和丁颖一发送一句通报。
丁颖一一整晚都神经紧张,度日如年的感觉比昨晚更甚。夜里九点,接到他的信息,和一张纽约城艳阳高照的图,地址定位在肯尼迪国际机场。
“要上飞机了,会有十四个小时不能联络。”
“宝宝,你把自己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就会收到我已经到成都的信息,乖,等我。”
丁颖一在黑暗中瞅着屏幕,两手因露出被子觉出寒冷,蜷成圆球,怔怔地发呆。
他心想:那两点钟,就该是我离家的时候了。
丁颖一在黑暗中滚落一颗泪水。既想他回来,又想他永远不要回来。
邓运明的倒计时这几天都没闲着,最近的一条是:倒数第六天。
丁颖一在下午四点钟时的回复是:知道。
那时他正忙着做辣子鸡。
早晨起来,丁颖一始终保持着漠然无衷的那样一张脸,安静地打扫,收拾。窗帘都拉开,让那人到家时还能看见落日余晖撒进来的光。钢琴也被擦过,最后坐在那里弹了一曲,是肖邦练习曲《冬风》,他感觉自己跟着旋律不断地下坠,会跌到哪去,他也不知道。
弹完后,琴盖合上,擦干净。要是以后丁耜找不见他,迟早有一天会放下他,希望那时候这钢琴还能卖个好价钱,毕竟挺新的。
旁边的法式落地花瓶里把最温馨的那几杆花插进去,有橘色有粉色,落在霞光下融融漾漾,温柔得好像能化进风里。
还没到下午,暂时不打算煮汤,准备好食材的排骨汤和一道清炒芹菜打算要拖到最后才做,还是想让他喝最新鲜的东西。
在既没有丁耜的讯息,也没有旁人干扰的时间段里,他就这么把自己放置在沙发上,静静地蜷缩双腿,两手抱着,或想一些,或什么都不想,随便时光任意流去,命中注定地等那个两点钟。
有的时候他也会跳出一个念头,也许丁耜不在意七百万呢?也许丁耜认为......他比七百万更珍贵呢?
丁颖一抬起手把红红的眼眶揉一揉,没再就这个假设想下去。
无论丁耜怎么看他,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贪官的儿子,不值的。
爱是鸿蒙初判时游于青天的一股清气,若是落于地面,很难胜过原属此地的东西。钱、事业、兴趣爱好,这些都比爱长久,它们在地上盘根错节,很好地保护住一个人。那个令人无法自拔想要去爱的男人,如果要为他做一个选择,丁颖一愿意他最终能拥有的是这些,而不是一个空徒一身债的自己。
丁颖一有多爱,就要学习用多大的决心去放手。
中午十二点半,厨房的灯光被很有仪式感地亮起,丁颖一默然无声地在里面挥铲炒芹菜,旁边煲里咕嘟冒泡的是排骨汤。
两道菜做完后,丁颖一把厨房垃圾清理好,放去门边,一会下楼时顺便带走。
一点四十,去卧室玻璃门那里,把彩灯串打开,还有客厅里的装饰树也打开,它们会一直亮到主人回来,至于什么时候关掉,当然是要交由那人的了。
两点零三分,微信里迫不及待地跳出丁耜的语音。丁颖一把它点开,果然有扑面的风,推着行李箱焦急的步履声。“宝宝,听得到吗,我这里有点吵,我们下飞机了,很快就上下一架,我很快就到西安了!”
丁颖一坐在沙发里,虽然貌似冷漠,还是有两行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丁耜又发来一条,“我一会找到地方坐下再跟你打电话,难道真的睡到现在了?小懒猫。”
丁颖一听着这种寻常至极的话,嘴角微微地弯起来。他就是这种,即便处在这样的窘迫里,也能笑出来的人。
反正丁耜还没到西安,他还可以在家里再坐会儿,丁颖一忘了自己要走的事,专心地等丁耜找到座位。
五分钟后,语音电话亮起来,丁耜找到了座位,听上去声音沉稳不少。
“起床没,宝宝?”
“当然啊。”
“那刚才不回我。”
丁颖一笑了笑,“让你专心走路。”
“在家里是不是偷偷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丁颖一又笑了,这人,什么都拿捏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