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11)

顾晓梦松开了手，起身背对坐在沙发的父亲。自离开裘庄后，她就再也没穿过洋装，取而代之的是那人最爱的着装。枫叶花纹点缀在黑色旗袍之上，勾勒出曼妙身材，本该是花样绽放的年纪，顾晓梦的心里却再也装不下半点天真

她想要的，是日军的情报，但仅靠在机要处截取的密电是远远不够的。嫁给龙川虽会背上汉奸的污名，甚至这辈子都无法洗清，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可疑才最无疑，一个从没被怀疑过的人是无法从龙川的猜忌中逃脱的

这句话，是李宁玉告诉她的

“爸爸，我会在一周后通知龙川答应婚约，至于婚礼的时间，我希望由您决定。鹫巢铁夫刚才试探您的身份，想必孤舟已经引起日方的注意...”

顾民章红了眼，女儿长大了，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她为了李宁玉压抑感情，为了谍报工作不惜深入敌营，如今更是为了保护父亲，将自己献给龙川

“我喜欢这漫无边际的江南细雨，它没有暴雨的冷漠无情，也不象雷雨那么喜怒无常，更不似台风雨的肆虐残暴，无声无息之中，润泽万物，遍地绿意，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顾晓梦是笑着说出这话的，可仅仅一个‘也’字，顾民章便听出了断肠般凄凉与苦痛。从小到大，只要是顾晓梦想要的，他都允了，都给了，为的就是女儿永远开心快乐，但这一回，他却做不到了

李宁玉是被开门的声音叫醒的，即便身子抱恙，神经仍习惯保持着警惕。潘汉卿回来的时候已近傍晚，他的手上端着热粥，见李宁玉已经醒来，便坐到了床边，拿起勺子，往她嘴边送去

“宁玉，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休养，工作的事情就别操心了”

“我的工作...”

潘汉卿把粥放在桌上，起身从书桌抽屉取出一份信件，递给了满目疑惑的李宁玉，她似乎真的忘记了一切，甚至连自己崇高的信仰都忘得一干二净

“你自己看看吧...”

信上大致写着，李宁玉原是剿总司令部，译电科的科长，负责密电破解，但由于意外导致重伤，机要处已安排代任科长掌管破译工作，之后的工作事项等李宁玉身体痊愈后再做商议

这信是顾晓梦那晚来找他是带来的。其实，信件共有两张内容，一张是李宁玉手中这张，另一张还躺在抽屉里，信是以老枪的口吻所写，意思是即刻命令老鬼休眠，停止一切谍报活动

总而言之，就是让李宁玉离机要处和破译工作越远越好。现在她似乎失忆了，那潘汉卿也就没了交出第二张信纸的理由，另一方面，他仍在试探李宁玉，难不成就真的这么平白无故失忆了

“我接受组织安排。以我身体目前的情况来说，确实不适合继续破译工作”

李宁玉攒着信纸，竟没有丝毫抵抗，纤长的睫毛之下藏着双洞悉真相的明眸

“哥，待我身体好些了，陪我一起去买几件新衣裳吧...”

李宁玉的要求有些奇怪，可潘汉卿也没有拒绝的由头，自家妹妹为了掩护他已经牺牲了太多，如此微不足道的请求，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原先假扮夫妻的时候，李宁玉和潘汉卿拉着帘子，各睡一半床铺，如今她养病为重，潘汉卿便睡到书房去了。皎洁的明月透过窗照入房间，李宁玉半躺着，她似乎隐隐听见小巷内传来脚步声，是高跟皮鞋的声音

她咬牙忍着头疼，缓缓挪步来到窗边，轻轻掀起帘子一角，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第10章 独活 EP10

来了

搞事情前总归要虐的

你还是要幸福，我才能确定我还得很清楚，确定自己再也不会占据你的篇幅——《还是要幸福》

出门的时候，顾晓梦只说想去散散步。她原先并没有夜晚散心的习惯，天一黑，街上行人少了，灯红酒绿的地方倒热闹起来了，虽说是千金小姐，但顾晓梦最不屑的就是整日沉迷美酒美色的庸人

顾晓梦最近发现，同一件事，随着角度和身份的转变，竟能得到完全截然不同的答案。如今白天，顾晓梦不再是自己，不再是从前那个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大小姐，她现在的身份是老鬼，是个幽灵，是在这座热络城市阴暗角落的旁观者

黑夜，魑魅魍魉现身，顾晓梦却越发觉得，这世上最可怕的并不是孤魂野鬼，而是那复杂善变的人心

她的脚步似乎不受大脑控制，兜兜转转还是往那人的住所去了。听说李宁玉失忆，是真是假不得而知，就像她对顾民章所说，如今她与李宁玉已成陌路人，她欠那人的，算上嫁给龙川，也该还得差不多了

透过窗帘缝隙，李宁玉看着楼下的顾晓梦，昏黄灯光下，她半倚着石墙，大部分时间都是低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偶尔也会有昂首望向自己所在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