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烟时心不在焉,岔了气,袁木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咳也不专心,他想,辣不是味道,而是痛觉,凭什么苦不是?尝到苦也蛮痛的。
可能把脑子咳散了,直起腰时袁木看见裘榆拄着手电筒站他眼前,手中那束光像把银剑。
“你吃饭了没?”
裘榆对他说话的嗓音轻轻柔柔,和光柱里涌动的灰尘一样难着痕迹。
然后他们饿着肚子坐在天台的木桌上抽烟,这次是同一张木桌,不似以前各据两方。
两个人后仰着身子,垂直看天,烟雾喷向夜空。
“你是不是更爱抽玉溪。”
袁木问。
“我不挑。”
“我突然想起一个作家,他说天堂有天使,天使也偷偷抽烟。”
“嗯。”
“你知道天堂为什么禁止吸烟吗?”
“为什么。”
“说天使的翅膀会掉毛,吸烟有消防隐患。”
“然后呢。”
“然后天堂也有天使长,天使长巡视的时候会有天使把烟头悄悄弹掉。”
“然后呢。”
“然后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流星。”
其实裘榆知道。
这是去“蜘蛛”给季二蟹代班时,袁木在水果店里竖他脸前的那本书。
裘榆回来时去书店找到了,并回家一页一页地翻完了。
这一截他有印象,是纳博科夫写给薇拉的情书。
袁木怎么回事啊,这是不是可以算是说给他的情话?
裘榆莫名笑起来,风鼓动他的衣衫。
“笑什么?”袁木依然在望天。
笑我好幼稚,裘榆想。
“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因为现在好想看到流星,方便我许愿。”
“许什么愿?”
希望我一年后因外力顺利死掉。
“听说说出来会不灵。”
眼前,墨蓝色夜空蓦然划出一条红亮的弧线,火星落下溅在袁木眼尾。
裘榆说:“能说。
我就许愿你的愿望可以实现。”
烫和凉是两个极端,但在刚才那个刹那袁木才发现,神经也会把这两种触觉混淆。
不过痛是统一的,痛得逼出他的泪意。
裘榆两手空空,袁木低头看自己的指间,也跟着把烟头撇掉。
“和你抽烟好浪费。”
袁木说。
一根就吸过一口。
“你为什么抽烟?”裘榆说,“今天。”
袁木思考良久,心奇怪地回归平静,反问:“你是不是也不太想回家?”
“回家怕被她拷问,一中的老师如何,同学如何,环境怎么样,你有没有好好听课,听得懂吗,学习起来是不是适应,会有进步吗。”
“她问你就答呗。”
“她会无穷无尽地问。”
袁木说:“那你也只用回答她一年。”
他转头看他,“你知道吧,一年后你是自由的。”
裘榆接住了袁木的目光,有些失神。
裘榆觉得这一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看自己,平和,沉静,蓄满力量和冀望。
袁木凝视他,竟然笑了:“别看我,看天。”
我问你,你认得出哪片云属于哪片天空吗,它们都不说话的时候。
裘榆说:“认不出。
没有哪片云会永远属于哪片天空。”
袁木皱了皱眉,点头。
“是吧,也没有哪个人会永远属于哪片土地。”
他说,“比如你,你就不可能属于这里。”
裘榆想和之前一样问,你呢。
袁木先他一步发话。
他伸臂搭在鼻梁上,说今天月亮好跋扈,亮得人头晕。
裘榆真去看月亮。
很久很久以后裘榆才想清楚,那个晚上袁木捂的是眼睛,捂住诀别的神气和无名的泪意。
他预见他和他这一段的结局,擅自把他为他造的流星当成一场告别仪式。
他不该去看月亮。
作者有话说:
“天堂应该挺无聊的,到处是天使翅膀抖落的绒毛,所以禁止吸烟。
不过有时天使们偷偷抽烟,把烟藏在袖子里,天使长巡视的时候,它们就悄悄把烟头弹掉,这就是你看到的流星啦。”
——纳博科夫
第21章 痣
妈妈的形象不固定,总变幻。
在袁木的印象里,方琼年轻过,但从来没有过少女的娇憨态。
他记事早,追溯人生的第一幕,是她一手捧着九个月的大肚一手牵他过马路。
那时她脾性急躁,凶恶,多怨艾,袁木在车流中走得慢了,她几乎悬空提着他疾步,到了马路另一头就甩开手,问他为什么要拖累她。
也许可以归因于那时生活条件不好。
后来方琼渐老,脸上起皱纹,孕育过两个孩子的肚子剩两圈陈年赘肉,她反而变得温和耐心。
虽然温和耐心并不曾体现在袁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