趟浑水(27)
但是能记得我那时感觉自己是个全情投入的演员,我在出演一场结局注定是悲剧的话剧,完全融入进去,根本不想出戏。我差点死在陈志远手里,或者说我已经死在陈志远手里了。
下一秒我哥推门进来,静静站在玄关处看我。
他就像荒原里的一枝花。
不知道这么形容是不是合适,我哥如果知道我将他形容成一枝花一定会生气。但我真的看见了一片荒原,寸草不生,光秃秃的黄色的土和沙,枯枝遍布。却栽了一枝花,我跟我自己说:那是这荒原里唯一的、最美的一枝,你去摘下来。
我这才惊醒,抬手一点点想掰开陈志远的手,用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嗓子喊他,“哥。”
陈志远的生意依附于柳家,他不可能真的掐死我,也不可能和我妈离婚。
我哥有点遗憾,给自己磨了一杯咖啡。遗憾于罪过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每个人的生命依旧鲜活。
我上楼找他的时候陈志远和我妈都已经打累了,陈志远回了房间,我妈不敢回房间看见陈志远,也不敢上楼看见我哥,只能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而我眼泪不知道流了几轮,干在脸上又开始哭,哭累了又干在脸上,皮肤紧紧绷着。觉得一切都是假的,生活是假的,父母是假的,连我自己都是假的,世界上只有我哥是真的。我羡慕他姓周而不姓陈,羡慕他从小就长在地狱而不是从天堂掉下去,羡慕他能冷眼当这场闹剧的看客。
他的手捏上我脖子的时候我忍不住抖,陈志远的身影和我哥的身影重叠起来,我一瞬间分不清他们,只觉得自己在疯狂地缩小,世界却在无限放大。但拇指只是轻轻蹭过红痕,他嗓音里压抑着我分辨不清的东西,声音很低,只有我能听到。
“疼吗?”
我已经说不出话,忍不住想往我哥怀里靠,却被他轻轻推开。我顿时哭出来,干枯的眼泪又一次在我脸颊上活过来,右手紧紧抓住他衣角,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手,拼命摇头,无声地喊。
哥,你不能不要我。
求求你,只有你不能不要我,我必须得有哥哥,周泊新,我得有哥哥。
可能真像宋亦薇说的那样,我和我哥之间存在某种误会。
会是什么误会?我从我哥对我态度有所转变的十六岁开始回忆。
他那时高高在上地看我,我拿他当做救命稻草的样子简直就像小丑,他恨我,如果不是我出现在我妈的肚子里,是我作为筹码逼迫陈志远和他妈妈离婚,将他妈妈推进死亡的深渊。
就算我不是陈志远的孩子。
他捏着我脖子的时候是什么眼神来着?悲悯,畅快,遗憾,压抑。
我们之间会存在什么误会?他的悲悯来自我和他同样悲惨的人生,他的畅快来自丽水苑别墅里家庭的支离破碎,他的遗憾来自我和陈志远和柳坊每个人都还活得好好的,他的压抑来自不能亲手掐死我。
难道不是吗?
我根本毫无头绪,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变快。如果他的那些情绪不是因为他恨我,那是因为什么?
而对面我哥已经吃完了一整盘意面,叉子尖轻轻放在盘子的边上,很轻的一声磕碰音,但还是听得我牙酸。
我端回来它们没吃几口,只将两只煎饺吃完,我哥吃了几乎一整盘凉透的意面。
我刚刚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中,根本无暇观察我哥的表情。他一放下叉子我立刻紧张起来,比小学听见上课铃都警觉,端端正正坐好,就差把双手放在膝盖上。
我偷偷看我哥的表情,不看还好,这一看差点吓着我自己,要是我对人类表情的认知没出问题的话,我总觉得我哥现在心情还不错。
比我对他撒娇之前要好。
什么意思?我觉得这餐厅已经盛不下我了,下一秒我就要把自己发射到外太空!我哥在笑!
好吧,这放在普通人身上实在也不算是在笑,连嘴角都没弯那么一丝丝丝丝的弧度,只是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身上那种尖锐又压迫的气场淡了不少,虽然面无表情,总给我一种在笑的错觉。
陈礼陈礼,你可冷静点,别忘了上次他心情好的时候你有多蠢,直接把人气走了。
我在心里疯狂骂了自己一顿,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每说一句话之前都要仔细想想每一个字用得对不对。
靠,总算知道刚刚坐在我哥对面的男人为什么说话那么小心翼翼了,当然肯定有怕我哥的因素,但我哥实在很像那种可以刷好感慢慢攻略的npc,虽然他比npc喜怒无常多了,一般人真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想要什么。
但看到他从常年满不在乎很不耐烦的状态转变为愉悦甚至愤怒都会让人觉得,太他妈有成就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