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88)

贺宣面色苍白，反而松了一口气，忽然坦诚道：“三小姐以为四小姐至死也得不到你的爱，便如法炮制令妹。”

陈以蘅怔了怔，仿佛没有听明白，等反应过来不由大怒：“荒唐！”

贺宣笑了一声，有一点无奈和纵容的意思：“是很荒唐，她从来就是什么都敢做的。”

陈以蘅道：“她叫你去勾引以琬？”

贺宣摇了摇头：“不是。是我先有幸得了令妹的倾慕，然后才有的下文。”

陈以蘅在一瞬间明白了陈以琬为何坚持隐瞒此事，对妹妹的怜惜愈甚，却也没了问罪贺宣的心思，指了指门外：“不送，请吧。”

顾静姝第二次见到贺宣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生出了肉刺，脚则被冻得通红，大约是因为时值深秋，她却仍旧穿着那一件白色的裙子。

她的头发被人拿了一把铁剪子剪了，算是对她的侮辱，但她对此倒不怎么在意，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洗澡，就只能再减少喝水的频率。她过得很艰难，但一想到兄长在外面为自己奔走，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出去，就又重新有了希望。

顾静姝对生存的渴望异乎常人，她看着贺宣默默地将一包女士香烟和一把小木梳子递给她，问道：“外面怎么样？”

贺宣怜惜地望着她，他平常是不敢用这种神情看顾静姝的，那会被她视作冒犯，但此刻他失去了畏惧，近乎放纵地用这种神情盯着委顿在地的女人，盯着她憔悴的面容，也盯着她对生存的希冀，然后摇了摇头：“没有法子。大少爷寻遍了顾家在云间的故旧，甚至连白门明京都寻了，但仍旧没有法子。”

顾静姝挑了挑眉：“在白门的故旧……是陈以蘅么？”

贺宣默然，算是默认。

顾静姝冷笑了一声：“我是不信什么天理循环的，纵然真有，也该先落在陈以蘅身上。”她也不起身，仰面问贺宣，“贺宣，你听不听我的话？”

大约是自己也嫌这个问题多余，顾静姝静静地道：“我是要死了，顾家却还有救。你出去之后，叫哥哥不要再管我的事了，你也不要再管我了。至于陈以琬……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真的爱她，也是很难说的。”

贺宣俯下身去，与她相望：“我没有爱她。”

顾静姝笑道：“好吧，你现在没有爱她，将来也未必。我不要你为我殉情，也不需要你为我守节。将来传成一段风流逸闻，大家会称赞你的深情，却会来骂我□□。就当是我怕被人指着坟骂，你万不要如此。”

贺宣被她轻松的语气感染，一生至此，唯有此刻他们是平等的。他轻轻地道：“就算你被骂作□□，我也与你一起。你没有什么好，我不过也是个救不了主人的废物。”

顾静姝给贺宣让出了一个位置，让他同自己坐在一处，微笑道：“你太贬低自己了。陈以琬眼界那样高，都来做你的倾慕者，怎么算是废物。”

贺宣终于问道：“那你呢？静姝，你为什么不肯来爱我？”

这个问题问出来后，贺宣忽然想，其实也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顾静姝怔了怔，才道：“你……”

你什么？她没有说。她只是凑近了贺宣，呼吸轻微而平缓，她的唇在他的唇畔犹疑，直到贺宣的呼吸有些急促了，她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像是在戏耍他，可恨的是她戏耍成功之后又能全身而退。

贺宣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微微下垂，露出一个无奈而纵容的笑。

顾静姝也笑，笑完之后将他推开，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想来讨要我的爱。讨不到，也要像静嘉一样饮弹么？滚吧！记着下次来的时候，多拿些水来。”

他们心知肚明，这次相见之后，应当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因此贺宣被她推开之后，又看了她许久，才转身走了。

顾静姝看着贺宣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撕开了贺宣带来的烟盒。

烟盒的最深处，是一片锋利的刀片。

顾静姝死在深秋，尸体也不许顾家的人收去，而是被丢进焚烧炉里烧了，又撒了，真正是飘如陌上尘。贺宣在家里痛哭了一场，陈以琬从沈家回来取换洗的衣服，见他眼眶通红，不由唇角微微弯起，又咬了咬牙，像是要露出一个冷笑，但她到底没有冷笑，想来是她太过良善的缘故。

陈以琬取了衣服就又到了沈家，沈宝黎的儿子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奶妈和丫鬟一堆，还不肯将眼珠在沈宝黎身上离开一点儿，沈宝黎对这个儿子十分疼爱，成日家抱在怀里，连奶妈都不用了。

见陈以琬回来，沈宝黎才把儿子交给奶妈，蹙眉道：“刚才我哥哥从外面回来，脸色很差。他眼睛看不见了，也不好好在家里待着。你知道是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