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54)
这个莞尔一笑落在Lucrezia的眼里,变成了默认的笑。她被陆南台的笑惹得眼睛一亮,愈发凑近了,引诱一般地道:“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东方人,眼睛像是格劳宾登河早上的水雾。你同我春风一度,我保证不叫别人知道。”
少女的引诱也是引诱,即便姿态难掩青涩,也能因为美貌而变得风韵十足。陆南台对此,心中暗自好笑,心道这个女孩子怪不得取了这个名字,连作风都要效仿那个著名的美人,但出于礼貌,他并没有将这个刻薄的论断宣之于口,只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虽然领受了你的赞美,却不肯答应你的请求是不好的行为,但我对我家中的恋人勉强算是忠实,实在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即便知道得罪这样你一个美人不划算,我也不得不拒绝。”
他一面说着,一面重新拉开了与Lucrezia的距离。
Lucrezia歪头想了一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展颜一笑,又重新坐了回去:“我又不是怪兽,你为什么躲到角落里去?好吧,那就听你的。你好好给我讲故事,我不再招惹你了。”
她这句话并没有让陆南台放松对这“春风一度”的警惕,反而让陆南台思索了一下换舱的可行性。但他终于屈服于对繁琐杂事的厌恶,转而与Lucrezia打起太极来了。
陆南台道:“故事在哪里讲都好,只是我又改了主意,咱们往舱外面去吹吹风,消一消食才好。”
Lucrezia懒懒地眨了眨眼睛,笑道:“可我见你晚饭也没吃多少,只顾着喝香槟了。”
陆南台苦笑一声,将刚才被Lucrezia落下唇印的杯子向她推了推:“正因如此,才让我连喝酒的杯子也没了。”
Lucrezia支着下颌,望向舱外的方向:“我今天上午出去的时候见到有人在卖啤酒,可以直接对着瓶子喝,这可不怕被人拿走喝了吧。”
陆南台自然知道Lucrezia所说的卖酒人,抿唇笑道:“那是卖的假酒,用劣酒掺了水充好酒卖的。”
Lucrezia诧异道:“还有这种事?”
陆南台忍着笑,正色道:“这船上既然有卖假牙的,自然也有卖假酒的了。”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在他说的外文里的“假牙”和“假酒”两者中的“假”并不是同一个单词,Lucrezia未必能理解他的玩笑。
Lucrezia果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立刻便不在意了,站起身来,主动挽着陆南台的胳膊,同他走出了船舱。
这艘轮渡上,一共有十二个学生,其中有六七个像是陆南台本国的学生。除了陆南台之外,学生们几乎都住在二三等舱里,那几个同陆南台一样归途的学生对陆南台竟然能乘坐头等舱,且有白人女孩子陪同散步十分惊奇,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对此,陆南台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在头等舱里经受那些西方人的孤立,在船舱外面还要被像动物园的猴子一样供人讨论,这个讨论或许是没有恶意的,但依旧令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原本清凉的海风都变得冷冽起来,仿佛一片片薄薄的刀刃,刮在他的脸上。
Lucrezia拉了拉他的手,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一时间,仿佛有香软的花扑簌簌地落在他的衣襟上。
可是陆南台的心竟然为此痉挛了一瞬,他没想过自己对这种柔软清亮的场景也会作出恶心的反应,但他确实这样做了——陆南台拨开了Lucrezia伸过来的手,面上却客气地笑道:“没有事。我们去那边吹一吹风,怎样?”
Lucrezia被陆南台这样对待,也不生气,像是仍旧存了引他入彀的期望,娇软地笑道:“好。”
陆南台这一场轮渡上的艳遇并没有持久,Lucrezia对他的攻势只持续了一周,注意力就被另一个眼睛像汪洋一样深邃的英格兰军官夺走了。陆南台乐得清闲,又厌烦再被那些清闲的学生当做谈资,因此除非必要,否则绝不出舱。
这艘从九月开始行驶的轮渡,终于在次年的一月份到达了白门。
陆南台身处异国两年,已然听说兄长陆南萧归家的消息,因此对姑苏的家倒不很有抵触情绪,盖因陆翁亭会因此放纵对他的监管,但纵然如此,他也没有十分念家的想法,反倒十分想见陈以蘅一眼。
他在英格兰的时候听说国内在打仗,写给陈以蘅的第二封信过了许久才收到回复,信里只简略地说明陈以蘅在忙于战事无暇分心,但陆南台仍旧十分忧心陈以蘅的情状。
北伐战争过后,他们再通信时,陈以蘅总是言辞清简,除了叙述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和问候,绝口不提其他,对陆南台的表白既不拒绝,也没有说要接受的意思,若不是陆南台对陈以蘅的人品有着充分的信任,险些要以为自己在被陈以蘅吊着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