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52)
陈以芷嗤笑一声:“那些女人,不过都是卖皮肉的。今天我还瞧得上她们那张面皮,我就同她们耍耍,要是人老珠黄了,就趁早给我滚蛋,别来碍我的眼。小叔叔可不一样,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像从前一样喜爱他。”
陈以蘅听他说得不堪,忍不住蹙眉,却听陈以芷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也不耐烦同我讨论女人。你特意来追上我,总不至于是非要亲手杀了我才能泄恨吧。”
陈以蘅沉默了一下,继而道:“我是来问你一句话的。”
陈以芷抱臂道:“你问。”
陈以蘅问:“你是真的想杀了我么?哥哥。”
陈以芷愣了愣:“你就想问这个?”
陈以蘅道:“是。这对我很重要。”
陈以芷收了笑,点头道:“是。我早知道咱们势必有一战,我当然首先希望我自己活着,不过如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朝陈以蘅扔了过去,“既然我不能活着了,那我就希望你往后都好好地活着。”
陈以蘅伸手接住了那把□□,许诺似的点了点头:“好。”
枪声在平原上突兀地响起,陈以蘅望着倒下的尸身,默然良久。
听说陈以芷离了明京,他那个外室便连夜出城,竟然再也没有在明京的风月场上出现过。舞小姐和薛家五姨太太的牌局上短暂的少了一个人,但很快又被新的美人补上了。
舞小姐因为陈以蘅没有到明京来,也就没有领教到陈以蘅的本事,心下不平,便将外室的风流向新来的美人倾诉。
外室的瘦若飞燕,一向被明京的诸多贵人所喜,摩拳擦掌地要在陈以芷走后攫取这朵名花,孰料竟然谁也没能得手,成为一场笑话。
舞小姐将这笑话学给那个美人听,美人连连发笑,这场牌局便愈发热闹有趣起来。
陈以蘅经北伐一役,战功挣得了许多,在师长的保举下,升任团长。只是他暂时没有新的作战任务,因此就回到了白门。
回到白门后,陈惟恪在自己的住处命明仪做了一桌的菜,邀请陈以蘅来吃饭。席间,陈惟恪含笑道:“你诛除佞逆的消息传到我耳中的时候,我正在同僚友吃饭,他问我前方战事如何。”
陈以蘅喝了一口酒,接口道:“小叔叔是在讲谢安的故事么?”
陈惟恪果然笑道:“我说:‘小儿辈大破贼。’”
陈以蘅道:“小叔叔说笑了。若不是师长带人来救,我恐怕是不能回来的。”
陈惟恪道:“可我听说,是你杀了寇首,这难道也是假的么?”
陈以蘅听他字句不提“陈以芷”三字,而以“佞逆”、“寇首”称之,回想起陈以芷临死时的发愿,忍不住暗自叹了口气,知道他必能得偿所愿了。
回到陈公馆已是深夜,四下岑寂,陈以蘅也不开灯,进了卧房便躺在床上,默然回想最近发生的种种,顿生岁暮阴阳催短景的惘然若失,然后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那封没有寄出的信。
他起身开灯,最终从衣裳的夹层里寻到了那封信。
那封信被整整齐齐地折叠好,陈以蘅展开时深吸了一口气,等他在安全的环境下再次诵读那篇在濒临死地时匆匆写就的书信时,便全然换了另一个心思。那些在危险时被抛却的顾虑和枷锁又重新返回到了他的身上,且更加深重,并没有因为曾经那样接近死亡而就此消失。
陈以蘅反复思量,面色不定,最终,他终于将那封倾吐爱意的书信锁入最底层的抽屉里,大约将永不会被打开。
荒唐的念头是一时的,他冷静地想,暗示一般地将心绪抽丝剥茧,最终只留下冰凉傲慢、一点也不可爱的理智。
荒唐的念头是一时的,爱意也是如此,只有规则永远运转。
☆、照银釭
十月份的阿特拉斯海在中午几乎要被晒出一层盐霜来,幸而这样糟糕的情况也不是持续整日,到了傍晚,橘子红的夕阳照在海面上,就反射出惊人的美丽,仿佛抽象画里的火种,又像天仙狂醉,在对镜梳妆的时候胡乱向下界倾倒了一斛胭脂。轮渡破开海面,波浪在眼前产生,又荡开,一圈一圈的,没有止境。
轮渡上有商人、贵妇、传教士,还有每年此刻都要毕业归国的学生。陆南台就在这里面,原本他在六月份完成了学业,不预备再多拿一个博士的文凭,就准备归国的,只是他一个舍友一定要带着陆南台往自己的家乡去游玩。陆南台缠他不过,只得无奈同他在那座不夜的城市盘桓了一阵子。
陆翁亭对他出国念书十分支持,这支持自然就包括了财物支持。他如今仿佛要做陆南台的慈父了,即便听说他不能立刻归国也不加责备,只又给他寄了许多钱过去。陆南台对此实在哭笑不得,果然,原本听他哭穷,正心下不安的舍友见此,愈发没了后顾之忧,一门心思地领着他见识各个红绿场所。因此直到九月初,他才勉强说服了舍友,脱身上了归国的轮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