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寒流(6)
陆南台的父亲陆翁亭并不算是革命党人,对掌权也无甚兴趣,在最初新政府的各方势力相互倾轧的时候抽身退步,办起了实业,竟大获了利,姑苏陆家也因此没有走上旧朝文臣官僚普遍的没落之路。
陈以蘅因为深知道这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时我在姑苏见他,还以为他是要学文学的,谁知道他那样的人,竟学了数学。”
“现在我捉住了你,你再也无法逃避。”
湖畔的学生们演完第一幕,反串乔乔桑的陆南台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男学生,捡起自己刚才放在石头上的书,向其他学生告别。
“还早呢,再留一会儿嘛。”那个起先饰演女主的女学生笑嘻嘻地留他,“还有时间来排第二幕。”
陆南台向她扬了扬手里的课本,也笑道:“我又不是你们院的,还有别的事要做。”
女学生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那个饰演平克尔顿的男学生笑道:“先到这里吧。我也不要再抱着他了,他的腰细得叫我以为我在抱着个女孩子。”
女学生绷不住笑起来:“陆南台的腰是比女孩子还细呢。”
陆南台不理会同学的打趣,只笑了笑就转身离开。等他去后,学生们才发现方才站在这里的校长跟那个陌生的“先生”早就不在原地了。
“陈二哥哥。”
陈以蘅跟叶临亭分手之后就往校门口走,忽然听见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遂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果然是陆南台。
陆南台此时已全然是个成人的模样了,但少年时的习惯仍旧没改:直上直下的校服被他拿去成衣铺子按照自己尺寸改了,比西装还要得体地勾出腰线,简直有些像女人的旗袍,走在学校里不知吸引了多少眼目。
陈以蘅不由移开了落在他腰上的视线。
陆南台却很规矩地向他问好,姿态既不热络也不疏远,然后问他:“陈二哥哥怎么到学校里来了?”
陈以蘅告诉他缘由,陆南台很惊讶地望着他,渐渐在眼底攒出一点笑来,在夜色里,仿佛添了几分秾艳:“我从不知道陈二哥哥也会这些。”
说完,他又上前一步,偏头问道:“陈二哥哥要出校么?我跟你一起走。”
陈以蘅有些奇怪:“你不在学校里住么?”
陆南台摇了摇头:“今年学校里多招了学生,宿舍不够,我就出去住了——跟人合租的,也费不了许多钱。”
以陆家的财力,绝不至叫家里的少爷出来租房子,但陈以蘅并没多问,却听陆南台道:“陈二哥哥有电话么?”
陈以蘅想了想,将陈公馆的电话背给了他,陆南台就很高兴的样子。离出校门还有一段路,陈以蘅起了个话题,却还是方才的疑问:“你怎么念了数学,我还以为你要念文学。”
陆南台笑着开了个玩笑:“我见念文学的都去投湖了,我却还想好好活着。”
陈以蘅怔了怔。
陆南台却没再解释,与陈以蘅结伴出了校门,默默地望着载着陈以蘅的汽车渐行渐远,眼里看不清是什么情绪。
这次回白门,陈以蘅暂住在方致的家里,进了客厅,他向方致询问道:“静嘉有没有回电话来?”
“没有电话打来。”这是方致的回复。
陈以蘅想了想,低声道:“我知道了。”
☆、薄于云水
第二天是周末,陈以蘅在正午辞了几个友人的邀请,叫司机带他回陈公馆。
陈公馆建在白门城郊的半山腰处,道旁植着葱郁的梧桐,初秋雨后的空气在白日里并不会立刻转凉,而是恹恹地,渐渐地把白得发亮的曦光拽得黯淡,做出清凉的温柔假象来。
陈以蘅于此深有感触,因此他嘱咐司机把他载过天井,一直开到客厅正门阶梯前的阴凉处。下了车,他见那客厅里抱着书的婢女阿侯眼尖,立刻转身上楼去了。
对此,陈以蘅见了也不理会,只从长裤的浅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帕,擦了擦出汗的手,然后随手掷到一个空花盆里去,提步上了台阶。
顾静嘉是有情致的。厅前有一片花圃,种着大丛蔷薇和垂丝海棠,陈以蘅在与她结婚之前原本养了一株君子兰,现在也被顾静嘉移了过来。细雨过后,簇簇娇红盈盈含露,连日头也被压了几分。
陈以蘅在花圃前站着看了一会儿,才进了客厅。他进客厅的时候,顾静嘉正从二楼下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便携式的唱片机,里面正放着《图兰朵》。
她早换下了昨日应付陈以琬的装束,从沉木衣柜里取出新做的一件天水碧的旗袍穿上,鬓边簪了清晨剪下的一朵嫣红的蔷薇,裁剪合宜的旗袍勾勒出她姣好的腰线,脸色被那朵蔷薇衬得少了冷白的意味,正合了她在闺中读的旧诗:夜雨染成天水碧,朝阳借出胭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