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温水(34)
邹昫把阳翊和黄汶之间微妙的气氛变化看在眼里,也不好天天找黄汶玩,只好从黄汶家搬出去,自己拿着相机到处溜达。不去看别人做的旅游攻略,自己去一点点寻找B市那些小角落里不为人知的美。
他每天都会把那些好看的照片选出来,发给吕月萍看。有一天,他突然冒出个想法,给 Alfredo 也发了些好看的图片过去。
其实邹昫有些看出来他的心思了。Alfredo 天天也会和他分享,但不会一直说一直发。邹昫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也感受到被照顾的舒适感。
他觉得自己好像总在受他人照顾。
李哲非也有给邹昫发消息,但是发的很莫名其妙,让邹昫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说,邹昫,我有事想和你说。
邹昫,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邹昫,对不起。
他一遍一遍地叫“邹昫”。邹昫看着自己的名字,总觉得好像有一双手在轻柔地抚摸他,全身酥麻。
他写了十多年的两个字,他听见别人叫过无数次的两个字,都没有此刻对方发来这两个毫无特点的字更让他心头一软。
邹昫先是回复过他一个“?”,但是李哲非一定要和他见面。
邹昫该怎么办呢。
他害怕了。
他还是不敢和李哲非单独见面。
李哲非想说的,到底是对什么感到“对不起”?邹昫甚至没觉得李哲非哪里错了。
他不过是从来没喜欢过自己而已,不过是被同性的爱慕吓坏了而已。
就在邹昫刚和 Alfredo说“我去洗洗睡了”后,李哲非这次直接打电话给他了。
邹昫吓得手一抖,想挂,但想了想,还是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装听不见。
洗完澡出来他看见李哲非已经给他打了六个电话,刚要消除,第七个电话又来了。
邹昫深吸一口气,认命般接了。
李哲非像是也没料到邹昫会接,一时没说出话来。邹昫也不打算和他说什么。他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我……”李哲非犹豫着还是开口了,“我想和你当面谈谈。”
邹昫想了想,委婉道:“我觉得……好像没什么好说的。”
他真是这么想的。因为以前他就觉得自己和李哲非之间没什么话可说。失联了七年,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但是他也解释不了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
李哲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坚持道:“黄汶很忙的,我可以带你在B市玩。”
邹昫几乎被逗笑:“黄汶忙不忙,和我怎么玩,又不冲突。”
李哲非依然只是说:“你住在哪儿?”
邹昫想了想,也罢。这一面终究是要见。就当是那个雷雨天,李哲非很没礼貌地扔了他的书包,现在终于来给他道个歉吧。
邹昫随便点了个有名的饭店,他打车去也要几十分钟车程。他不想在他游玩的时候和李哲非见面。既然李哲非要约他见面,那他们就单纯见一面好了。
那天天气降温。风很大,吹得人脸又干又疼。邹昫嫌这风吹得眼珠子干,在楼下地下超市随便买了一副平光眼镜挡风。
邹昫随意穿了一件驼色风衣,戴着一副细的金丝边眼镜,整个人站得笔挺。李哲非隔得老远看见他,却不敢认他。
他想起上次找黄汶,远远地看过去,他还以为那里有两个黄汶。黄汶日常也喜欢穿那种一眼看不出品牌来、但是品质一看就很好的衣服。而且黄汶天生有种清清冷冷的傲气,往那儿一站,就像活生生衣架子。
他印象里的邹昫不是这样的。邹昫是一个文文静静的男孩子,很白很瘦,眼睛大大的。那双眼睛太干净,以前李哲非在这里面见过憧憬的亮光、羞涩的躲闪、好奇的探求。
他记了很多年。
一个说话做事总是温温柔柔的小男孩,是怎么变得像现在这样,成熟又自信。
和以前吸引人的原因不同,吸引到人的力量却有增无减。
李哲非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邹昫身边。邹昫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后,很快转身看着来人。神态平静又温和,好像真的只是一个好好先生偶遇一个路人。
第37章
邹昫不记得李哲非之后和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李哲非开口第一句说“我好像在做梦,你真的是邹昫吗”之后,自己就乱了方寸。
李哲非的眼神太痴了。
好像他们出来吃饭,真的就是吃了一顿饭。李哲非之前一直强调“有话和你说”,但是真的见到邹昫之后他却不怎么说话,只是用一种邹昫看不懂的眼神看着邹昫。
最后邹昫还是不知道怎么的就让李哲非送自己回酒店了。
李哲非好像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邹昫回酒店前,他叫住他:“邹昫,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邹昫抬眼看他,莫名其妙平静了一整天的心又加速跳了起来,好像在提醒他:我还活着。
李哲非可以不懂。但邹昫想告诉他,你必须懂。
他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不曾再有过的那种悸动还是只有李哲非能给他。李哲非必须要懂,厌恶一个人就不应该多和他说一个字。邹昫怎么敢让一个嫌自己恶心的人勉强着把他依然当朋友?
他很冷淡地看着李哲非,一路上的那种温和仿佛不曾存在。李哲非并没有问完就直接上手抱他,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邹昫没说什么,转身进了酒店。
回去之后,李哲非也并没有给他发消息或者是打电话,邹昫盯着“李哲非”的名字看,手指悬在“拉黑”上犹豫。
如果当真想断,在柠檬树下看见“李哲非”这几个字时邹昫就应该把他删了;如果当真不在乎,就不应该答应和他出来单独见面;如果当真不喜欢了,就不会在李哲非用那种坚定的眼神看向自己时,又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邹昫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乏累的感觉了。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着?高三?想把自己当成个风筝在天上飞,想做一个没有思维甚至没有生命的物件儿。
邹昫始终不明白李哲非的想法。以前是不知道怎么和李哲非聊天,现在是不知道李哲非想要什么。
以前会想,不能陪李哲非玩那就帮李哲非忙;现在却是,李哲非想从自己这儿得到什么?
李哲非所谓的“有话和你说”,有意义的只有那些被重复了多次的“对不起”,可是他又不说他究竟哪里对不起自己。
邹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手机也随意滑落在地。
吕月萍是和她的那些朋友们一起回的家,邹昫知道,也跟着买票回去。
离开前,邹昫和黄汶说了一声,但是黄汶被阳翊缠着,心烦得很,也没太把邹昫的事当一回事。
那会儿重阳节刚过十来天,马上十一月,也快到邹勋的忌日了。
回家后没多久,吕月萍就直接晕倒了,邹昫急忙带着她去了医院。
十一月十二,是邹勋走的那天。十一月十九,吕月萍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邹昫给徐竞强打电话,给姨妈打电话。邹勋走的时候他还小,现在他也不懂守灵那些规矩,只一个人点着蜡烛烧纸烧香,在厨房熬着与时令不符的绿豆汤,一直在吕月萍的遗照前枯坐着,什么也不去想。摸一摸汤碗,秋风吹得它冰凉,邹昫就又去厨房舀一碗滚烫的来。
过年前,吕月萍下葬,邹昫才知道邹勋旁边的墓地是块空着的,一问,十年前邹勋下葬的时候吕月萍也把那块地一起买了。
他始终没有哭。他不懂那些丧葬规矩,做起来却直白至极。徐竞强来看了看,邹昫便说他要一个人处理。
李哲非也从B市回来了。他家一直在这边没变过。他爸妈似乎也没这么忙了,提前回来过年了。
在那之前他给邹昫发微信消息,邹昫从来没回复,但也没拉黑。
除夕那天,邹昫一个人待在家里,像往年吕月萍会做的那样,把家里的地板窗户用抹布仔仔细细擦一遍,再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等水渍干,然后给姨妈打电话。
他们早就不和姨妈一起过年了。姨妈有了自己的家庭。那这三年的春节吕月萍都是怎么过的?
邹昫挂了电话却依然把手机举在面前,发呆。
电视早就被打开了,还没到春晚时间,在播放新闻。邹昫听着电视的声音,总觉得场景很熟悉,但又有种隔了太多年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