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温水(28)
韩亦可瞄了一眼,耸耸肩,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也拿出手机联系邹昫和阳翊。
四人围着一桌滋滋冒油的烤肉,都不说话,只有阳翊看着边缘被烤焦的肉眉头越拧越紧。
韩亦可注意到阳翊的表情,大大咧咧用大铁夹子夹起那块肉放到阳翊面前的盘子里:“你看你那没品位的眼神。微糊,才是烤肉的精华。”
阳翊不可思议地看着韩亦可:“我就看看而已,你这是干嘛呢?”
“我照顾外国朋友!”韩亦可理直气壮。
邹昫就说:“越俎代庖。”
黄汶几乎立刻就懂邹昫在说韩亦可越了自己,心里莫名害臊,也给邹昫夹了一块肉:“吃吧,您可免开金口了。”
阳翊听不懂,手机突然又响了一下,他对发黑的烤肉没兴趣,就拿起手机看。韩亦可也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盯着邹昫:“不是,你语文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邹昫喝了口啤酒不理她。
“得瑟吧你,”韩亦可“切”了一声,“看把你能的。”
阳翊却把手机递到黄汶面前:“妈妈在木林路那儿拍的照。你看这人,是不是上回被你打了的那个?”
黄汶没拿着他的手机,只盯着看,好一会儿,他点点头:“胡家靖那傻逼,我还以为他这么能惹事早被人打了呢。”
啪嗒一声,一个玻璃杯碎了,里面只剩几滴啤酒,溅在离它最近的邹昫的小腿上。
当年韩亦可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人;如今韩亦可只见过他被黄汶按在墙上揍,不知道他就是“胡家靖”。
黄汶和阳翊只当韩亦可被邹昫不小心碰倒玻璃杯吓到了,忙叫老板帮忙收拾一下。
“你说那个水娃是胡家靖?!”韩亦可控制不住惊叫出声。
“水娃?”邹昫看着黄汶,面上很平静,但是攥在桌下的手几乎快要违背生理原理,自己捏碎自己。
“最开始他骚扰我的时候染了个亮蓝色的头发,所以我们一直叫他水娃。”黄汶解释道。
“他……怎么你了?”邹昫不敢看着黄汶,他猜想自己的眼神一定非常吓人。
黄汶挑了一个小土豆,没怎么关注邹昫那一点极力隐藏的失态:“就是之前在一个舞室来着,他站我旁边,老对我动手动脚。本来我以为他可能是不小心碰到的,没管,结果这傻逼非要一个劲儿问我怎么不理他,就被我打了。”
阳翊却看见邹昫额角的青筋,又看了看失神的韩亦可,碰了碰黄汶的手背。
黄汶话音未落就戛然而止,他茫然地转头看了看这两个人,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邹昫,你俩也被他骚扰过?”黄汶直接问。
韩亦可只是静静地看着邹昫,又像是很不忍,闭上了眼睛。
邹昫抬起头来嬉皮笑脸:“是我,她没事。你打了他,你好厉害。”
韩亦可猛地睁开眼看着邹昫,呼吸都随着她的紧张程度变乱。
黄汶和阳翊两人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小对视了一瞬,阳翊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三年前。”邹昫说,“我读初二那年,四五月份,学校开运动会。”
“他……是不是……偷偷跑进你们学校?”阳翊试探着问。
黄汶不是好心的人,但也多少因为韩亦可的缘故,想试着对新朋友坦诚些。不过他确实不太会说话,怕问得不合适。所以阳翊轻声细语地来替他做这件事。
邹昫看上去有些惊喜:“看来,他就喜欢,这种套路。”
韩亦可接着说:“上学期,学校刚好五十周年校庆,举办活动,学校里有很多人进进出出。他那会儿就在骚扰黄汶了,被拒绝,就跑到黄汶班里到处泼鸡血。”
黄汶想起来了:“嗯对。幸好有韩亦可帮忙,不然我们班黑板报就因为他不能评分了。”
邹昫笑得很用力:“这样啊。韩亦可,你还真喜欢,画板报。”
韩亦可突然站了起来,就像当时邹昫仰视她哀求她别让李哲非一起来画板报那样,不过反过来,是她带着哀求的目光俯视他:“邹昫,你难受,你想说,你哭出来都可以。你别这样好不好?你笑得我难受。”
邹昫脸上丑且浮夸的笑瞬间消失。
“你难受,什么呢?”邹昫抬头看着她,“又不关你的,事。”
他和韩亦可对视了一会儿,韩亦可终于像是受不了,咬着嘴唇冲他点点头,眼里噙着泪花笑,离席了。
邹昫也站起来,对两位新朋友欠一欠身:“抱歉。你们,慢慢吃。”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谁也看得出来邹昫是经历过什么的。邹昫也想,想在一个认识那时的自己的人面前,把那时受的伤再撕开来,流流脓。但是他又忍不住嫉妒黄汶。
如果黄汶也是十四岁的时候被胡家靖骚扰,他肯定也会打回去。这不是年龄的问题,是黄汶天生性格就如此。
邹昫也知道,韩亦可无辜,他不应该要求她共情。
这次之后,邹昫就很少在学校碰见国际部的那两个人了,黄汶也对胡家靖以及那天的事闭口不谈。邹昫想不明白,那天怎么就对韩亦可阴阳怪气了。
在对外倾诉这方面,他像一个初学游泳的原始人,害怕湍急的水流所以一直不敢去尝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踏入水中,却被突然掀起的小浪再次吓退。
邹昫一直都是一个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只是他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试着讲述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连吕月萍也不知道,邹昫喜欢李哲非的心路历程有多坎坷。
而且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吗?就像是……很有目标地活着。
邹昫依稀记得在他和韩亦可不算很熟的时候,好像有个什么人和自己说过,觉得韩亦可是个特别有决心的人,说韩亦可画画好学习也好。目前看来,她的决心一定是以后去法国学设计。
邹昫想着想着把自己逼入了死角:是谁这么和自己说过韩亦可来着?
第32章
怎么可能忘记这是谁说的。
非要骗自己说想不起来,答案就越呼之欲出。
邹昫突然特别恨自己。
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因为社会性偏见被“转学”,邹昫不是没反思过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想着想着,他也难免会有恨意:恨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一个女生,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样“正常”。
恶心。这是李哲非下意识就说出的话。如果可以,邹昫也不想喜欢上他。这样的话,韩亦可肯定不会看出来,也肯定不会问他是不是喜欢李哲非,就算自己还是被流氓欺负了也不会头脑一热就让李哲非从此讨厌自己。
说到底,还是介怀李哲非的嫌恶,甚至憎恨。
除此之外,邹昫也是明白的,吕月萍也就在那天说了那么多,她的心里未必是真的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喜欢同性的。这条路太苦,世人嘴太杂。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自己都像是他自己的“创作”,展示着他的见识经历和能力,而其他人作为“受众”,也有着与他们的能力相匹配的理解方式。
所以“创作”被他人误解,是一种宿命。这句话说的真好。
邹昫真的怕。那会儿他一腔孤勇暗恋李哲非时,都没想过原来同性恋会被众人议论纷纷,会令人恶心,会被赶出一个熟悉的环境被迫去无人知道这个秘密的新地方。
他也不想做一个同性恋。
没过多久就放暑假了,邹昫的生活从两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了,画画,语言学习,校园学科挂着。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不去高考。
日复一日,画画,意大利语,邹昫已经习惯了这种重复的、枯燥到早已生趣的生活。
刚刚进入八月下旬的某一天,韩亦可打电话问邹昫:“最近没什么人去画室找我吧?”
邹昫想了想:“没有。你也没来,画室啊。”
韩亦可似乎叹了口气:“那你最近和黄汶有联系吗?”
邹昫答道:“上周找他,做作业,问题。”
韩亦可说:“不是,我是指这两天。你网上找过他没有?我们都联系不上他。”
“没有。”邹昫说,“一会儿我,也试一下,联系他看看。”
挂了电话,邹昫又给黄汶打电话,关机;上QQ,没人回复。于是他告诉韩亦可,找不到黄汶。
过了两天,画室里突然有了一种八卦的气息,所有人都在议论一件事:韩继导演骗婚,其妻子曝光他与男演员巫安宁接吻的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