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给你打了三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周淑月一开口便是质问。
哪怕隔着屏幕,晏方声也能透过周淑月的声调想见她此时的表情。
她一定找了处无人的角落,面带嫌恶,昂头高傲地露出鄙夷的目光。
“在飞机上。”晏方声道。
“周五去见秦家的小女儿,一会儿我把时间和地址发给你,不要失约。”
胸膛结了一团气,哽哽地噎着他,晏方声说:“我没有和她约定。”
“晏方声,”周淑月冷然道:“我以为你已经学聪明了。”
“什么叫聪明?”晏方声挺立上身,“合你意把人赶走就算学聪明?”
“怎么,后悔?又要跟我唱反调?”周淑月轻嗤一声,“晏……”
“是。”晏方声打断她的话。
“我是后悔了。”
周淑月还未说话,晏方声就接着道:“我不仅后悔了,我还要把人接回来。”
“晏方声!”周淑月那头传来了拍桌的声音,“你敢!”
“我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好啊,好啊,”周淑月笑了起来,“那你就等着看看。”
“那你也等着看看。”晏方声说,“等着看看被你逼疯的儿子会做什么。”
他利落地挂断电话,将保存在相册里的图片一并打包发送给周淑月。
不在意周淑月回复与否,也不在意她回复什么,最多是一阵痛骂,但她会偃旗息鼓。
母子连心,他们未必知道彼此的喜好,但一定知道如何拿捏彼此的痛点。
晏方声再待不下去,他站起身,准备立刻出发去警局,闹闹也随着他一起离开,不安分扭动的身体却带翻了底层木柜上的图册,图册“哐”的一声砸在地上。
声响引发了晏方声的注意,他转身半蹲下,准备将图册放回原位,无意摔出的画页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几张薄薄的纸片展露一角,晏方声抽出一张,上面熟悉的面孔令他又翻找出书中夹着的第二张第三张……
一本书里夹了七页画纸,无一例外,上面画的全是晏方声。
抖落完一本书,晏方声又翻找起底层另外的图书,发现不止这一本。
这个隐秘的角落晏方声从不关注,放在上面的东西他或许还会看看,但放在下面的东西几乎不会再翻动。
牧周隐秘的心思就被他封藏在这儿。
晏方声原以为牧周展露的爱意已经足够多,没想到少年的诚挚还藏在暗处。
甚至在晏方声认为牧周打算放弃的那段时间里,牧周缩在画室待满一整天,也偷偷描画了无数张不署名的他。
从始至终,牧周都没有改变过对晏方声昭然若揭的想法。
晏方声将画纸堆叠在一起,积起厚厚一层,不再管画册有没有摆放回原位,他大步离开。
牧周无声朝他迈进,晏方声年岁虚长他太多,小孩儿都敢大大方方说爱,晏方声没理由,也没道理扭扭捏捏。
他得让牧周回来。
第78章
晏方声进了车库开车,被阿姨谨慎地拦着,阿姨还记得郑昶的叮嘱,但她也着实不敢开罪晏方声,只能为难地看着他。
不好推拒间,晏方声接到电话,是王深打来的。
晏方声眉心一跳,接通,王深惊喜的声音冒出来,他大叫:“找到了!”
管不了阿姨什么表情什么为难,晏方声快走两步拉开车门,“地址给我。”
“现在只知道他降落的省,具体位置还没盘查出来,你要不再等等?”
“等不及了。”
王深一想也是,报了地址,嘴里还在嘟囔要不要陪着一块儿去,晏方声骤然僵在原地,他听到地名的那一刻就知道牧周应该在哪儿了。
片刻,他钻进车扣上安全带,道:“不用,我一个人去。”
牧周适应能力极强,得了趣以后骑着车满山飞,李忠也是真喜欢他,看他就跟看亲儿子似的,笑说等回去以后一定要介绍俩人认识认识。
征得牧周的同意,小车队负责拍摄的人把牧周也拍了进去,顺便做个初学者接触山地车的科普向视频。
面对镜头牧周手也不会摆腿也不会动,脸皮臊得绯红。
“好看的嘞,别扭啥。”
牧周抖落抖落腿,站立挺了。
李忠常出境,加上车是他的,他最了解,所以他在一旁讲解。开口重返了好几遍,磨了将近一个小时,负责拍摄的人终于说了声“好”。
牧周松了口气,后背一身的汗。
“累了吧?”李忠扔给他一瓶矿泉水。
“还行。”牧周把车停好,一屁股坐在地上。
来这儿两天,他已经习惯了嘴里吃泥、鼻腔进灰的常态,也不在意衣服滚成什么样儿了,天气太好,衣服一挂出去半天就干透了,反正晚上也得洗澡,糙得不太在意。
“你是打算多久走?”李忠也一屁股坐下,他一脑门的汗,伸手摸了一把,反手擦在衣服上。
牧周拧紧瓶盖,咽了口水,说:“就明天。”
本来也不打算久留,他在这儿待了几天已经够了。
“谢谢李叔,这几天麻烦您了。”
牧周总觉得因为他,李忠玩得不够尽兴。
李忠摆摆手,“等你什么时候再想出来玩可以联系我。”
他道:“别老想着一个人出来。”
浓浓的关切混在话里,牧周听了,猛地眼睛有点涩。
李忠也不是喜欢说矫情话的人,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冲牧周道:“来吧,既然今儿是最后一天,那就带你看点儿猛的。”
牧周跟着他起身,不明白什么算他口中的猛。
但紧接着他就知道了。
他们要一块过小跳崖。
给牧周找了个最佳观赏的地方,李忠打头,他们熟悉了地形,一回两回都跳过,但密集性的跨越还是第一次,他们中间隔了好几米的距离。
牧周不仅负责观赏,还负责拍摄,手上的相机是被人丢过来的。
“准备好了没?!”隔了老远,李忠扣下护目镜喊道。
“好了!”
牧周支起手臂,李忠冲了出去。
牧周隔得足够远,能够拍见全貌,如李忠所说,确实是猛的。
每个人都像在炫技,尤其是李忠在小跳崖连车带人做了个后空翻后,后边儿的人谁也不敢落下风,一个比一个玩得花。
牧周视线受阻,眼睛被困在取景器前,即使这样心也狠狠揪起,为目睹的每一个人。
在这场旁观中,牧周手脚出汗热血沸腾,又忽的释然了。
他的不甘、难过、求而不得,在浩大壮阔的场面之前又显得不值一提了。
被拒绝而已,无非就是被拒绝而已。
他还有那么长的未来,那么久的以后,他放不下对晏方声的喜欢,以前放不下,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可能也放不下。
但那又怎样呢?他就该一直逃避下去吗?
总得往前走的。
风把沙子吹起,牧周眨了眨眼。
他给自己安上完美的理由,借着看父母走过的路途的名头出逃,他这场不及格的躲藏实则就是不甘心的懦弱。
总得往前走的,他不能困在自己划的圈子里。
波折几趟,夕阳沉没前晏方声到了盘麓镇,他轻装简行,什么也没带,西装革履也未曾换下,车停到盘麓镇时,他刚一下出车门,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王深的电话在他下飞机后又打来过一次,警方找到了更精确的地址,与晏方声所想的完全一致,牧周就是来了盘麓镇。
晏方声对盘麓镇并不陌生,他也曾经来过,还来过不止一趟。
小镇的优势在于——小。
晏方声记忆力奇佳,阔别两年依旧对盘麓镇的旅馆有大概印象,两年时间太短,盘麓镇几乎没发生太大的变化,连旅馆的数量也未有增幅。
拢共三家旅馆,排查起来并不困难。
晏方声从离下车的位置最近的旅馆开始问起,镇上的人没见过他这样隆重的派头,晏方声经过之处就引起些闲言议论。
或许正是因为他如此格格不入,询问起来反倒方便了,老板热心地帮他看过住户登记后还会八卦地问一句是不是家里小孩儿不懂事跑出来玩。
三言两语被晏方声周旋过去,晏方声很快就查完两家。
到最后一家时,夕阳彻底沉没,夜色爬上天空,晏方声进店时无端生出紧张,尤怕自己会扑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