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备用居室,东西少一点也无伤大雅。
将室内场景匆匆收入眼底,牧周转身推着晏方声进房,进到门口看不见的盲区,牧周终于找到了一点杂乱的模样。
床边倒放着半截假肢。
通体白色,足部的位置套着鞋。
牧周稍稍留意后就撤回视线,手扶着晏方声的胳膊。
“哥你撑着我点儿,我扶你上去。”
隔着单薄的衬衫,牧周环住强有力的上臂肌肉,凑得近了,牧周闻到从晏方声身上传来的淡淡烟草和香水混合的味道,并不浓烈,似有若无,虚虚地萦绕在牧周鼻尖。
晏方声沉默地由他搭手,但并未像牧周所说的那样撑住他,而是自己单手撑上床垫坐了上去。
牧周见状松开手,沉默地与晏方声对视。他觉得晏方声的情况并未好转,此刻看唇周都是苍白无血色的。
但他又好像没有理由再留下来,毕竟晏方声展露出了一副不想将脆弱示于人前的态度。
思来想去,牧周道:“家里有备止疼药吗?我去帮你倒水。”
“没用。”晏方声深吸一口气,“去休息吧,养足精神。”
他状似恢复到了最开始的状态,温和妥帖,但牧周能听出他话里藏着的焦躁。
晏方声在压着情绪跟他说话。
牧周不想再让晏方声这么撑着了,他要是一刻不走,晏方声估计能在床上继续和他对坐一刻。
所以牧周道:“晚安。”
“嗯。”
牧周将轮椅调转方向,摆成一个晏方声容易着力坐上的状态,而后走出房间将门带上,门合上的那一刻牧周又觉得自己太傻,明天晏方声肯定会穿床边放着的假肢,哪还用得上轮椅。
但牧周被这一搅和是彻底睡不着了,倒也不全是因为这事儿,而是他本身就没什么困意。
纪录片看得他心潮澎湃,肾上腺素激增,持续不断地让他的神经出于一个亢奋的状态,现在肾上腺素估计还没失去效用,牧周一丝困意也没有。
他坐回沙发上,将还在播放的电视关闭,偌大的客厅立刻静了下去,牧周呆立片刻,拿出手机搜索词条。
——截肢痛
——截肢后伤口疼
——截肢后产生的疼痛应该怎样缓解
——截肢部位愈合后突然产生疼痛
……
搜索了一圈,牧周看到许多相关信息,但他并不清楚晏方声的具体情况。不过晏方声应该也没有唬他,牧周在问答里看见了其他截肢病人的留言,说口服止疼药对截肢后产生的疼痛没什么用,该疼还是疼。
上下看了许多条问答,终于牧周看到一个还算靠谱的,说让病人热敷截肢的部位。
牧周反向搜索了一波,确认热敷有效后立马起身,赶到厕所拿了干净的毛巾和水盆。
接了满满一盆热水后,牧周端着它敲了敲晏方声房间紧闭的门。
“进。”
隔着门,牧周听见晏方声答话。
牧周赶紧将门拧开,端着水盆放到了地上。
晏方声并未睡着,卧室灯也没关,但另牧周惊愕的是,晏方声甚至没有挪动过,牧周出去时他怎么坐着,再进来时他还是怎么坐着。
看了眼放在地上的水盆,牧周和晏方声对上视线。
某一刻,牧周清晰地看见了晏方声眼底的不解。
牧周拎着毛巾,莫名想起小时候电视里放过的公益广告。
牙一咬,牧周开口道:“网上说热敷可以缓解疼痛,”
“你要试试吗?”
第9章 看着不太像以前的你
两人俱是沉默,牧周黑亮的瞳孔一转不转,认真地盯着晏方声。
片刻,晏方声启唇,拒绝道:“不必。”
“试试吧,很多人都说有用。”牧周思来想去,又觉得晏方声介怀的并不是这件事本身有没有作用,而是不愿将伤口袒露在他面前。
想到这儿,牧周心一横,道:“要不我把热水留下你自己试试?或者我把眼睛闭上。”
说着,牧周就真的闭上眼,“你指挥我放哪儿就行。”
晏方声本来躁郁得不行,闻言却笑了,纯属是被逗乐的。
他从不干掩耳盗铃的事,但没想到牧周会在他面前将掩耳盗铃表现的如此形象。
“你…”晏方声清清嗓子。
“同意了?”牧周还把眼睛闭着,“那你指挥我吧。”牧周知道水盆大概放哪个位置,矮身将毛巾浸入水中,期间有好几次擦着水盆路过,毛巾特别自在地和地面贴了几次脸。
“别闭了,睁开吧。”晏方声叹了口气。
“不试试吗?”牧周拧干毛巾的动作停在半空。
晏方声道:“试。”
牧周惊喜地睁开眼,以为晏方声同意自己的帮助,没想到晏方声再次推开他想撩开空荡裤管的手。
“我自己来。”晏方声不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来说的,更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在对牧周下指令。
“把水放在旁边吧。”
牧周看他神色,知道这已经是晏方声最大的让步,即使对方的情况并不如意,也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好。”牧周从窗台抽了一个木藤高凳,将水盆放在凳子上,又将毛巾搭好。
做好这一切,牧周迅速离开房间,帮晏方声带上了房门,而晏方声对着满满一盆热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将手搭在盆檐上,指尖下压触碰水面。
烫热的温度蒸腾出白色雾气,萦绕向空中。
牧周不知道房内的场景,但猜想晏方声应该开始自己热敷了,他在门外等了片刻,确认晏方声不再需要他后决定上楼,可就在他上二层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了重物落地的轰然声,牧周一惊,迅速下楼跑到晏方声房门外。
一楼一切都是好好的,重物落地的声响只可能是由晏方声房间传出。
根本没想到要敲门,牧周直接推门进入,晏方声还安稳地坐在床上,但高脚凳倒了,水盆也一并翻倒在地,水流散开,将地面的浅灰色地毯染成了浓重深沉的黑。
英俊的脸上仿若蒙了一层阴郁,将晏方声整个人牢牢地罩住。
“不小心碰到了。”他主动开口,声音很沙哑。
牧周看着一地的狼藉,深觉自己从开头便做错了。
晏方声的抗拒并不是假意推托,也不像任何一个脆弱的人渴求旁人关心的招摇,他就是不像让任何人察觉,也不想任何人看到,这一段他只想自己封闭。
“您还需要热水吗?”牧周问。
晏方声摇摇头。
于是牧周蹲下将散落在地的东西捡走,临走时还是没忍住,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叫我也行,我能听见。”
“去睡吧,”晏方声道:“我好多了。”
牧周看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次他没再让晏方声为难,而是点点头迅速离开。
回到房间后,楼下并未再发出异样的响动。
辗转几次,牧周又在手机上搜索了有关截肢的词条,但问题大都大同小异。
牧周朦朦胧胧间困意上头,抱着手机就睡了过去,第二天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结果等他睁开眼凝神去听,发现真的有人在敲他房门。
牧周昨晚睡衣也没换,直接就上床了,他搓搓眼睛穿鞋,迅速走到门前开门,和门外的晏方声对上视线。
晏方声已经戴好假肢,恢复了前几日的器宇轩昂,好似昨晚牧周看见的那个鬓角生汗面色发白的人只是梦中的幻象。
“早。”晏方声先他一步开口。
“早。”牧周迷迷瞪瞪,不清楚晏方声一大早来扣响他房门的原因。
晏方声的目光在牧周脸上晃了一圈,问:“昨晚没休息好?”
“挺好的。”
除了睡得太晚,牧周一夜无梦,睡得格外安适。
“我记得十一中早上八点二十上第一堂课。”晏方声道:“没记错吧?”
牧周被他提醒,猛地一激灵,骤然想起自己今天的安排。
他还得去学校。
而他昨晚根本没来得及想这件事,连闹钟也没有设置。
表情一下呆滞,牧周想找块表看时间,于是迅速扭身去拿手机,晏方声瞧出他想干什么,继续道:“还早。”
“嗯?”牧周闻言平静下来,看向晏方声。
“现在七点过十分,从这儿过去只需要二十分钟的车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