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等着。
太阳很高了。
他推开了门。
第2章 蚊(一)
世界上有些家族很和睦,也总有些家族的事事儿一件接一件。
就比如钱喜玟这一家子。用曹大爷的话讲,就是“就他妈离谱我跟你讲。”
邹之迩坐在警车上,这是他们这半个月以来第二次到这家子人家。第一次是因为家里的老头死后因为遗产的事群众斗殴,一大家子人家都被提溜到警察局,一个人罚了二百。没想到钱喜玟跟他老婆抠的很,差点打起来。于是又拘了几天,到最后还是他姐姐家把他俩“赎”了回去。
想到这里,就似乎又看见钱喜玟麻杆似的身子晃来晃去,拍桌子,哑着嗓子嘶吼。
很快就又到了村子里,钱喜玟老妈妈的邻居扶着锄头道:“……好几天了,不见人出来,门外边又没锁,光听见狗啪啦啪啦使爪子拍门。收水费也不开门,都叫了好几天了。”
空中淡淡的弥散着一股农村特有的死鸡烂狗的腐臭气,臭水沟哗哗流着水。邹之迩下了警车去敲门,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倒是里边的一条狗听到有人敲门“汪汪”叫了起来。
停了一停,正欲再敲门,曹大爷却一手制止住了邹之迩,道:“不用敲了。人八成已经死了。”
曹大爷招呼招呼其他几个小警察,准备撞门。程闲鸟还是提着宝贝“百宝盒”,笑眯眯的对邹之迩道:“可能会吓到你,做好心理准备。”
邹之迩把手一背,赫然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我才不害怕呢。”
程闲鸟靠在车边上,扬扬下巴一嘟嘴,声音十分诚恳:“你不害怕,我害怕。”
邹之迩看着他毫无诚意的笑容和狡黠的眼睛,道:“这话你应该跟大爷说。他不信都不行,对吧?”
程闲鸟哈哈一笑:“不不不,我说了他会给我一掌的,你说了他才会信。”
常年作为一个单身狗,邹之迩实在是懒得跟一个对爱情缺乏信心的人说话,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他。
大爷几个撞不开门,只得从别处借来梯丨子竖到矮墙上,大爷自己带头爬了上去,邹之迩也跟了上去,程闲鸟在喋喋不休的问:“……巨人观你怕么?”
大爷回头白了程闲鸟一眼,又使了个眼色,程闲鸟会意,抢到邹之迩前面爬上梯|子,邹之迩紧跟在后面。大爷站在屋顶上,低下头来对邹之迩道:“你要不先在下边等等?”
邹之迩已经爬了一半,抬起头来,虽然一想到尸体就两腿战战,可依然雄赳赳气昂昂:“不用。”
此地因为降水较少,所以房屋屋顶坡度不是很大,甚至有一些地方是平顶房,就比如他们爬上去的这间西屋。上了西屋,入目的便是满屋顶的不知是晾了多少天的豆角皮子。随手拾起一个没被雨水打湿的豆角皮子来,只觉得它干的像个枯树枝。与此同时,那股淡淡的尸臭气也混合着血腥味浓了起来。
也许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总是觉得这次出警碰到的尸体要比以前都要惨烈的多。
邹之迩鼓起勇气,站在平顶房上向下看去。
只见满院子是深浅不一的红褐色和紫红色,满地零星的带血的狗脚印子。一只黑色的老狗挣脱铁链威胁的对着他们趴在地上,尾巴一摇也不摇,腥红色的舌头反复舔着口鼻处,与瘦削干瘪的四肢相比,它的肚子反倒是不正常的鼓着,就像是怀了孕的母狼,时刻想着怎么上房把他们撕掉。
邹之迩注意到在排水口所在的南面的墙下,大片大片紫红色十分鲜艳,其中还混杂着破碎的布料。邹之迩眯眼盯了半晌还未发话,大爷便道:“果然。”
一边从西屋的房顶上往下爬,程闲鸟便对不为他所动大爷道:“我们打个赌怎么样?要是巨人观了我就……”
大爷忍不住锤了一下蛆一样蠕动个不停的过于兴奋的鸟:“你能注意点形象吗?这是现场。”
程闲鸟虽说是法医,可实际上上窜下跳的能力实在是不知道要比邹之迩强多少倍。程闲鸟一边感叹着大爷青春早逝对他感情淡了,一边换已经被污染的手套。
双脚真正沾地的时候,那股腥味如干枯的爪,爬出地面飘出北屋攀着人的身子直钻向鼻孔。
靠近北屋的门时,邹之迩险些吐出来,因为这尸臭味如此烈,如此浓,邹之迩很少闻到。这尸臭味混合着血腥味,就像是一把屠刀,用了多年而不清洗,刀面上挂满了发臭发霉混合着还在新鲜悸动的组织;又像是他们半年前偶然去过的一家不正规的屠宰场的味道,已腐坏的尸首被开膛破肚,爆发出难以描述的恶臭。
几个人换上手套脚套,大爷去开里面的大门,邹之迩没忍住往北屋看了一眼,只见黑洞洞的北屋里透着铁锈似的红,滚动着白的刺眼的塑料瓶子。
于是,邹之迩奉大爷之命,理所当然的离开了案发现场,开始调查民情。
来的警察不多,外面的吃瓜民众倒是不少,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几个警察拉上线,正驱散着对此事过于热情的人民群众,为首的一个年轻的女警察更是格外耀眼。她一头利索的短发,目测比程闲鸟的还短,假小子一样。不化妆,皮肤因为整日为事业操劳奔波肤色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但她的腿本来就直且长,再加上笔直的腰板,一配上这一身制服,又帅又飒,直让人移不开眼。
邹之迩向她招了招手:“赵队!”
赵队也就是赵欣蕊,原本应该是干后勤的。可后来实在是对于刑侦无比的热爱,便又打报告又外出学习的,再加上工作认真也没毛病可挑,就这么自愿把自己免费送进了这又苦又累的刑警单身狗队。
程闲鸟对她深入接触后,对此的评价是:“中二妹是看刑侦文脑子看抽抽了,还留下后遗症,得治。”
连喊了三声,那个工作认真的女警察才听见。她回过头来,见是邹之迩,也是一脸严肃,站的笔直,道:“曹队他们有什么指令?”
大爷看着队里头唯二的两位女苗苗,怎么说得爱护着点,不能跟大糙男人一样说打就打上窜下跳飙车跳楼翻丨墙的,就专门找些轻快活给她们干。赵欣蕊一看邹之迩来了,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果然,邹之迩扬扬手里的记录簿。
“欣蕊姐,大爷叫咱一块去走访一下民众。还有,”邹之迩顿了顿:“闲鸟说应该问题不大。”
“他说不大,那问题一定不小。”赵欣蕊锁住了眉头,显然她还是喜欢扯着嗓门行动,但她还是跟上了邹之迩。
赵欣蕊不喜欢与人主动搭话,也不喜欢和啰啰嗦嗦的大爷大妈们交谈,有了邹之迩在身边,更是成了成了一节直挺的人形木头。邹之迩用自己的嘴皮子跟大妈大爷们套近乎,问问情况。
“哦哦哦,钱喜玟家……是啊是啊,前两天老爷子死了之后闹着分家产那家……唉……谁知道老爷子死了老妈子也要去啊!……”
赵欣蕊皱着眉头略过这些废话。两个人走了半个来小时,好歹是奇迹一般的从大爷大妈们颠三倒四的语言中整合出了一串有用信息。
这户人家并不富裕,原先死的老爷子叫钱山,钱山的第一个老婆姓杜,叫杜雨,留下了四个孩子后早早死了;杜雨死后钱山接着又找了续弦,也就是死者江|天|衣。着人家人丁也不旺,原先的四个孩子现在还剩一个病弱的闺女和一个光棍儿子。
“他大闺女有慢性肾炎,跟隔壁村儿一个姓晋的人结婚,生了个叫晋湖雪的闺女,还收养了个白化病的儿子,叫啥来来……”一个老头扶着锄头站着,皱着眉头心思,有人便在一边提醒他:“晋尘!”
“啊,是是是,反正整天病怏怏的,长的倒是怪俊巴。也很少回来吗,回来就在家里看书,见了村里人叫声也就完了,话倒是少。这小孩是七八岁的时候自己找了来的,本来不要他,这小孩就坐在大门外头哭,他大闺女看不下去,就养活了。”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人家好运是要来了,湖雪考了好大学,上了研究生,现在在大城市当医生,不愁吃穿住。这小尘子学习也好,将来非出个状元不行!”
“可是他小舅子就不行了。他小舅子——就是钱山他那个还活着的儿子,叫钱喜玟的那个,娶了两个老婆了,自己没儿没女,就现在这个老婆带来了两个孩子。年轻的时候跟他爹钱山一样,怪风流,十六七就跟一个女的搞破鞋,后来知不道咋回事,女的都有孩子了还是跟人家分了,后来又找了个女的,离婚了……”他说着问问一边抽着烟看热闹的人:“有六七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