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盲盒(26)
荒弭每次买书都是四五本一起,然后轮流看,看时手里会拿笔,勾勾画画,还不能理解的来个问号,有些片段在一旁和作者辩论。也不会局限于先阅读完一本再翻开新页,这种阅读模式导致一个月过去了,他最先翻开的《梦的解析》只看了两章节。有时兴致上头,会不顾阅读时长继续往后翻,例如《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注)中女主人公上山求死片段,让他的世界观惊讶不已。
荒弭埋头解题,齐沓看到荒弭大段落的看法后也手执笔。先随意一翻,就看到一处十分突出的着重号一闪而过。手指拨开,仅仅是一个标题,齐沓就能看出两条横杠是用足了力道,批注也换成了红色,批注语透露出荒弭的不满。齐沓不急于评判,而是花了十几分钟阅读一遍,看完他也不满这个标题,为什么要用《偷情的女人》这个标题?文中已婚女子只是在追求内心的诗意,最终在刺骨的、充满危险的夜晚看到最后一批星辰,活成那个自己所向往的自己。“偷情”显然是给这位女子泼了脏水,这标题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荒弭反驳性批注最后一点是:直白翻译?或是说,作者加缪想用标题与内容形成强烈反差来达到译者序言中所说的“荒诞”?
齐沓看了一眼译者信息,实力不容小觑,自己看文本时也直叹作者文笔佳。只能再把第一卷的《局外人》看了,一个小时后,齐沓终于理解荒弭为什么怀疑是直白翻译,因为荒弭圈出了十几个错字或词,也在一旁修正。这种正规出版物出现错词,自己还是第一次见。还是说,这是自己平时阅读一目十行没发现的缘故?
——你正年轻,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你会喜欢的。
——人们永远也无法改变生活,什么样的生活都差不多,而我在这里的生活并不使我厌烦。(注)
这是老板与“我”的对话,齐沓印象最为深刻,因为荒弭的札记满了整个篇幅。“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幸福的存在,乱糟糟的生活也就没那么可恶,不是吗”,荒弭最后一句话,这样写道。
荒弭停笔抬眼,正捉到齐沓看着自己的批注浅笑。齐沓正准备看时间,视线就撞上了,低头轻笑一声,示意可以出去了。到玻璃自习室外的桌子上讨论,是荒弭做完题后一贯的做法。
已经两个小时过去,图书馆参观的游客逐渐多起来。大都背着行囊,行囊的外口袋插着小国旗,部分游客脸上绘着国旗的图案,尤其是小朋友,一笑,面颊上的国旗也漾开。
“你刚才笑什么?”荒弭坐下后问得无意,对于自己的看法他从不怕别人嘲笑,反倒欢迎探讨。而且,他一般不会随意借书给别人,因为怕还回来的书除了自己喜欢的新增批注外,还沾上各种污渍。只要他肯借,就认可对方是个能保证书面整洁的人。
齐沓笑答:“看到你写的批注,那一瞬间感到了幸福,情不自禁就笑了。”
“谢谢。”荒弭嘴角带笑,他猜到齐沓看的是哪一部分。
齐沓边低头看荒弭的解题步骤边问:“那现在的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今天从醒来直到现在,幸福不只存在一瞬间,幸福感,还将持续下去。”
齐沓划出一个步骤:“是因为国庆的原因吗?”
“嗯,无来由地想不停赞叹。”荒弭看着一个小女孩拉着爸爸跟柜台的吴叔取了两根小国旗,乐呵呵地向爸爸炫耀,“真正走进普天同庆的氛围里,想忍住幸福,真的很难。”
齐沓批改完毕,眼前的荒弭正朝自己后方露出喜悦。
发自内心地说,“如果奇迹有颜色——”
荒弭看着眼前人接上:“那一定是,中国红。”
作者有话要说:注:
1.《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米兰·昆德拉
2.《局外人》——加缪
非常喜欢这两本书。
☆、颜上红
辅导结束后,图书馆游人已经达到峰值,没有闹哄哄,只有轻言细语在玻璃自习室外坐坐或偶尔走进书架里,染染书香味。
“我先下楼一趟。”齐沓看到吴叔招呼了一下自己,转身对荒弭说。
荒弭拿起桌上的书,心思并不在上面,只是看看有没有多一些痕迹,果真在红色标注的标题下看到一排黑色行楷:星星正在陨落,而黎明,即将到来。
被指腹敲起的音符坠落,荡起一圈圈涟漪,从一楼大厅往上回旋,犹如秋日清凉的风,撩人心弦,是《我和我的祖国》。
荒弭随同好奇的游人走向扶栏,齐沓正坐在钢琴前,专注认真,温柔平静。
柔和琴音暂止,身着白色长裙的林芝从清唱着从二楼楼梯口往下走: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
音色空灵动人,载着崇敬与感激,走到钢琴架旁定音。
小提琴旋律从对面廊道接着下一句飘出,边拉动琴弦边走向一楼。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 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辙”
身穿西装的同龄男生从二楼林芝对面楼梯口出现,别于齐沓的磁性男中音,走到林芝旁停下。
每层楼廊道都站满了往下观望的游人,手中的镜头对准大厅正中央,而楼下已然静音状态。部分游客从圆筒里抽走小国旗传着递给身旁的人,荒弭手中也握了一根。
“我最亲爱的祖国
我永远 紧贴着你的心窝
你用你那 母亲的脉搏 和我诉说”
男女混音,音量逐渐加大,伴着桌椅挪动的声音,荒弭忙扭头,是玻璃自习室的学生们唱着走出来。不止三楼,其余楼层也有一小波学生走出。与惊色表情的游人们擦肩而过,走下楼梯,走到林芝身后站成排。
廊道里背着吉他的少年们往下走;一楼大厅边上的布被掀开,露出架子鼓,男生坐到后面准备就绪;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坐在大厅边上长椅上,手里拿着二胡;几个男生抬着木椅和琵琶、古筝从一楼休息室里走出来,摆放在钢琴旁边。吴叔身穿中山服,站在表演者前面,空荡荡的圆厅一下子聚满了表演者。吴叔抬起双手,右高的手指轻打下,歌声和着旋律重新唱响。
“我和我的祖国 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 都流出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 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 小小村落 路上一道辙……”
游客们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这,美得令人心碎的歌词和旋律。手中的小旗帜挥动,顺着廊道形状连成波动的红绸缎。
“我的祖国和我……”
荒弭温柔的嗓音跟着唱出声,内心似洒下的每一米阳光一般跃动,眼角独独为其湿润。
“啦啦………
永远给我 碧浪清波 心中的歌”
指挥者吴叔闭着眼享受着结尾带来的心脏胀满感,中西乐器合璧奏响在馆内,白发老人眼中的泪花顺着脸上皱纹流下,二胡音不再凄清,反倒充满喜庆祥和。
吴叔双手猛地收音,所有音停止,在众人准备送出掌声时,钢琴音再起,是“永远给我 碧浪清波 心中的歌”的旋律,观者的激情澎湃缓缓抒解,换上内心深处的喜悦。
齐沓修长指尖敲响最后一个音符,又缓缓落下,掌声轰鸣,小旗帜随意舞动。表演者鞠躬谢幕后迅速撤离,连同一直位于正中央的钢琴也被抬到边上。游客们的好奇心再次被激起,相机镜头随时可以工作。
“爸爸,哥哥们拿大红纸干嘛?”荒弭旁边有一个被爸爸抱起的小女孩问。
爸爸看见齐沓拿来一大碗墨汁后猜说:“可能要写毛笔字了,小凝你在书法班也写过的,只不过这个准备用大号毛笔写。”果真有一个男生拿了大号的毛笔出来。
六张正方形红纸并排铺在大厅正中间,吴叔接过蘸了墨的毛笔,笔头在红纸上有节奏地舞动,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现出形态。
“爸爸,爷爷写的是‘我和我的祖国’。”小女孩笑着挥动小国旗。
欢呼声混着相机的不停咔嚓声,毫无保留地献给自己和祖国。持续了很久的掌声停下后,人群逐渐散去,齐沓也消失在一楼。荒弭怎么瞅也没瞅见。
“在找我吗?”身后是熟悉的磁音,还带着难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