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盲盒(3)
“她在跟大家打招呼,说,‘同学们好,我是陈静,非常高兴能见到大家,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然后姜老师又对着陈静和杨奶奶比划,两人不再交谈,应该是让她们先认真听课。再转向学生们,“陈静是听障人士,不过是大学毕业生,也是汾城手语协会的负责人之一。”
大伙听得出姜老师语气中的自豪,思路也自然而然和残障人士低就读率联系,更何况台阶下除了陈静近三十而立,余下几位都是五十开外。
陈静对着众人温柔地笑,似秋日暖阳,也似周遭红透的枫叶。
“麻烦让一让。”很低地声音混着脚步声,从左侧身后传来,荒弭微微往右再挪一点,一旁的人没了退路,只好略倾身。
“后面来的是音栾大学的吧?先找个空位站着,手语园条件艰苦,大家克服一下。”姜老师看着钻到中间分界处的音栾学子。
“好,现在开始我们第一课的教学。无论做什么,我们都需要有个支撑点。纵观全局,人民的支撑点是国家,所以我们今天就学国歌。”
“第一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双手指尖朝前,置于腰间平抬至胸前。嗯,大家做得很好。”
荒弭前面的空隙被音栾大学一个比自己矮一点的男生堵住半边,只能隐约看见姜老师的手指。
“‘奴隶’,古时候下等人或罪人的手腕会被绳子捆在一起,现在犯人也会被手铐铐住,这个词由生活中演变过来。不过,需要曲肘双手握拳对贴,然后右手伸大拇指顺着左手臂用力下划……”
“老师嘴巴张张合合,是在说什么呀?”甘甜对着另一个部员发出疑问。甘甜也是大一新生,因为上一届充沛成员留下不多,部长职位只要有心者具备一定演讲水平,都能抢到。
大家开始骚动,饶是觉得生硬的双手招架不住,站在甘甜后一排的荒弭已经听不清姜老师的话。怕挡了后排的缝,踮起脚尖也不是,左右晃动再找缝也不是,只好呆若木头,眼前的双手开始奄奄一息。
“好,同学们会第一句了吗?哪个词不会可以提出来。”大家安静下来。
“老师,麻烦再教一遍‘奴隶’。”荒弭趁着前排男生挪了半个身子,留给自己点希望,全神贯注。
姜老师慢慢教学一遍,陈静也左右微转身示范。
“我会了。”前排男生高兴地说,身体晃回来,把荒弭推向绝望。
“前几句大家都会了吧?那我们开始教‘筑成我们新的长城’。‘筑成’,……左……右……左……”
“到底左在上还是右在上”
“为什么前面又开始先替我们哀嚎,她们好歹看见、听见……”
荒弭放弃侧耳倾听,讪讪悬空的双手,视线飘动寻找救星。
视线定格,荒弭觉得,这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阴沉浮云下尽显白皙,动起来强劲有力。
“‘长城’这个词,象形词,蜿蜒的长城。”老师的声音传来,荒弭平定自己心境,耳朵重新上岗。眼睛微斜视一旁的双手,在那一瞬之间,自己的双手莫名少了些许生硬。
“以前是左高右低,甚至双手对拉得老高。而现在,为了歌曲的连贯性和整体协调,改为右高左低,拉动幅度适中。”姜老师扫了一下,突然笑起来,“幅度也不能那么小,也不怪你们,教学环境恶劣。嗯,现在这个幅度可以。”
突然被点名的荒弭有些惶恐,调整一下后再拉动点幅度,谁知一旁的人也拉开。右手肘就这么搭在旁人的手臂上,隔着衬衫也能感受到对方的丝丝温热。
“没关系。”低沉嗓音走进荒弭右耳。
姜老师还在纠正,荒弭视线落在旁人双指上。是在练习吗,可为什么只有右抬的双指在兔耳朵像极了撒娇哄逗一人,自我代入的荒弭倏地移开视线,轻抬手肘离开温热。
接下来几句较形象化,荒弭学起来都挺顺利,尤其是较快节奏部分让他有些小得意。
“‘冒着敌人的炮火’。‘敌人’,双手握拳露出小指相对为‘敌’,然后手指搭‘人’。‘的’字省略,‘炮’,模仿大炮开炮时的样子,每年国庆放礼炮时大家应该都有搬起小板凳在电视机前看到。”
众人又叽叽喳喳,荒弭这次觉得甘甜的抱怨没那么烦人,甚至想指点一二。
“‘火’,就是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好,现在大家跟着我把这一句打一下,‘冒着,敌人的’,‘炮火’。”
姜老师环视一周,朝荒弭笑了一下,因为荒弭已经按着旋律打了一遍且无误。
“好了,全部教学完毕,大家学得挺不错。现在跟着歌曲打一遍,有问题再提。”
姜老师说完,转身朝一旁陈静比划,后面那两位老人忙凑上来,笑着点点头。陈静拿出手机,盯着姜老师的指示。
旋律声起,入门者们屏住呼吸,手指是初上台面的紧张,视线紧紧抓住示范稻草。
“起来——”时是精力充沛,“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是受挫的开始,“中华民族”是拾起信心的转折,“冒着敌人的炮火”是受重创的不可思议——这还是自己的手吗?视线分明清晰可辨,却怎么也跟不上,或许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前进前进前进进”是终能呼出一口气的奥利给。
荒弭觉得只有“冒着敌人的炮火”这句能给他动力,途中跟不上节奏,余光却瞥见一双有力且无阻碍的双手,于是他暗下决心,自己该再加把油了。
“大家整体是不错的,严肃对待的劲儿有了,但缺少了双手的力量感,表情的坚毅感。”姜老师双手随意交放于前,慈祥地笑了一下,说,“大家听说过鱼市上有一块写着‘鲜鱼待售’的招牌的故事吧?第一天,渔夫把招牌上的‘待售’擦掉,人们表示理解,鱼市的鱼不就是用来卖的嘛。第二天,他又把‘鲜’字去掉,人们还是相信他,毕竟作为老顾客他们从没买到过不新鲜的鱼。第三天,那块招牌上空空如也。”
“残障人士交流时大家可能会觉得他们表情是不是太过于夸张了呀,双手是不是太过于用劲了?实际这一点也没什么独特,这只是长久的社会经验的结果。就和别人听不懂我们的话,我们也会急得跺脚,进而手舞足蹈,是一个意思。我们要‘投其所好’,才能和睦相处。如果起步时就是懒散,后面什么样可想而知——会懒得再动手,也没兴趣再学下去了。”
和荒弭一样,聆听者们都越过姜老师看向,趁着姜老师不注意又拉着陈静‘夸张’交流的两位老人,表情严肃时是带着些许狰狞的,可回复的陈静脸上却漾起笑,看来是愉快的话题。
理解不了灵动的十指,会给陌生人的常态表情乱下定义,这是常人摒弃厌恶事物时的惯性思维。
经过点拨,及时丢弃随意心态。
“好,已经两个小时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同学们表现得很不错。我们现在合张影,然后同学们回校时注意安全。”
姜老师话音一落,大家鼓掌致谢,然后像无头苍蝇左瞥右瞥,幸得各负责人呼唤声传来。
“充沛的,充沛的成员们,来这里!”丁蓟站到姜老师右身后招手,人群开始交错攒动。
荒弭往右看,那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心中莫名多了一丝遗憾。也只是暂顺而已,跟着甘甜走下台阶来到丁蓟旁边就是浮云了。
“我们副社长会拿社旗和校旗,大家站到旗子后面就行。”丁蓟指向台阶前第一排,两个副社长正拿出旗子展开,其他学校的也站在一侧依次排开,“大家去找位置站好吧。”
荒弭走过去的时候,站位又挤成一团,被挤抵到花坛边缘,里面的枝桠把胳膊硌得慌。
“财务部的,后面还有位置。”甘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荒弭转身回看,就被前方一股冲力掐着左手臂往花坛推。右胳膊刺痛,惊慌回身,杨奶奶顿下脚步对他怒目圆睁,然后抬步继续往后走,“杨奶奶,站这,可以看到。”甘甜让位,几位残障人士站在后方最显眼的地方。杨奶奶对吴爷爷指着前方,似乎抱怨了句什么,然后吴爷爷笑着指向镜头,她才罢了。
“可以往这边挪一点。”荒弭一旁的林芝对着踉跄靠边缘的荒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