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狸(7)
“你见谁大夏天披这个。”
“你。”
柳皓烟啧了一声，睁开眼睛坐起来，佟沉对着他笑笑，他也生不起气来了，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你爹说我肩太宽了，像个男人。”
“什…什么？什么叫像啊，你就是啊！”佟沉一把拽下了他腿上的披肩，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上去，嘟囔着，“他太不是个东西了，你喜欢他干嘛啊。”
摸了摸腿上的外套，柳皓烟没回他，伸手拿了个荔枝，看着佟沉，剥开了，去了籽吞下去，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呢？又没毒。
曾经有许多人和他说过，要带他出丰乐，要和他结婚，起初他是信的，后来呢，只有佟老爷把他带出来了。
其实佟老爷给他许了好些诺言，最终也像其他男人那样不了了之，可娶他和对他好这两件事，却一直存在着。直到昨天，黄包车红旗袍，其余什么也没有，“娶他”的诺也没能兑现。
可是能怎么办呢？这是他唯一的活路，至少佟老爷还守着个“对他好”的诺呢不是？感情什么的都不顶用，世上也没有那么多长久真挚的感情，他不苛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谁对他好，他就好好地“喜欢”谁，就这么简单。
显而易见地，佟老爷是对他好的人，只要这个诺一直在，他就愿意收敛自己的恶劣本性，扮一个温良恭俭让，扮一个情深一往。
“二少爷，你说你总跟我聊什么。”一个下九流的妓子，一个留过洋的富家少爷，从哪儿看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要不我跟谁聊？”他跟谁都能聊，但他不能让柳皓烟这么觉得，“大哥小弟一个娘，我娘又走了，没有人和我亲，我和谁聊？”
“你还真把我当你娘了。”
“我要当也是拿你当爹，你是男人，我知道。”
“嗯，乖儿子。”柳皓烟说完了就仰在椅背上看着他笑，佟沉是个好孩子。
在丰乐，他妈跟他聊赚钱，客人跟他讲荤话，同行呢，竞争关系互相看不上眼，说来稀奇，竟没人跟他正正经经地聊过天，就连佟老爷也没有，因为佟顺昌在和自己想象里的女人聊，不是和他柳皓烟聊。
佟沉被他的笑迷了眼，当儿子也当得开心。
后来是柳皓烟先走的，用披肩裹着首饰盒子，上边摞着一双鞋，打着赤脚回了东院。佟沉披上自己的外套，给他收拾了桌上的荔枝皮。
柳皓烟本就不喜欢披肩，把脏了的扔给下人之后难得的舒适，干脆把旗袍也脱了，洗干净脸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一直到晚饭的时候才被院里的丫头叫醒。
人还没醒完全，匆匆描了个眉抹了个口红，总算是没让一家人等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乖巧等着人齐了吃饭。外头有些响动，该是佟老爷回来了，柳皓烟看过去，对上了佟顺昌的眼睛。
佟顺昌的眉毛立时拧了起来，“你披肩呢？”
这语气太冷，柳皓烟的瞌睡都吓醒了，才反应过来没穿披肩，匆匆站起来，“回老爷，一时着急，忘了。”
“小柳啊，你要我怎么说你好，我是不是才说过要你懂事些？做姨太太就要有姨太太的样子，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佟老爷走过来都懒得看他，“快回去穿上！”
“爹，不就是个披肩吗，都开饭了还让人回去干嘛啊。”佟沉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这家里也就他一个敢逆着佟顺昌说话的。
“你知道什么。”佟老爷转头瞥了一眼柳皓烟，“别愣着了？我谈一天生意回来你还不让我顺心，快回去穿上！”
柳皓烟应了一声，认命地要回去穿披肩，可才刚转过身就被佟沉一把拉住了，接着被往后一拽跌坐在椅子上，他疑惑地看过去，佟沉没低头。
“爹，夜里风凉，我也想披上点东西了，柳先生一走那鞋哒哒的，听得我都闹心，别让他去了，我回去拿。”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往东院去了。
桌上气氛有些怪异，三姨太左右瞟瞟，清了清嗓子，“二少爷和四妹妹很投缘呐，我听春荀说，今儿过晌还一块儿吃荔枝了？是吧春荀”
这回佟老爷就是再不愿意看也扭过头来了，看张春荀点头，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小柳，你一个姨太太和少爷走得那么近做什么，安分些。”
“爹，二哥不是说他长得像二娘嘛，以前二娘多宠他呀，人一下子就没了，这谁受得了。”佟平咬着筷子尖，一边说着还瞥了一眼张春芳和她妹妹，哼哼着，“有的人一天天咋咋呼呼，就知道带人来蹭吃蹭喝，当不了娘也不会装样子，把我二哥气国外去了都，你说怪我二哥跟四娘亲不？”
又拿她生不出孩子说事儿，张春芳脸都绿了，佟老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阿平！少说两句！都多大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给你三娘道歉。”
“错了错了，爹，没提名没提姓您都听出来了？那证明我说得没错呀！”
佟平倒也不是维护柳皓烟或佟沉 ，张春芳骑在他娘头上太久了，他娘的大度不是留给张春芳得寸进尺的，柳皓烟的进门像是个跳板，给了他教训人的机会。
实际上他也看不起柳皓烟，污糟地界出来的不三不四的小娼，可是让这样一个人踩到张春芳头上去，想想就觉得爽快。
“说起什么了这么热闹？”
一会儿的功夫佟沉就回来了，他这一回来可给了佟顺昌一个大惊喜，转头一看，他竟披了个粉嫩的披肩！佟沉把一个暗色的递给柳皓烟，自己还去他爹跟前转了一圈，“爹，你看我美吗？”
佟老爷脸都快扭曲了，“胡闹！你这…快脱了！”说着就上手去拽佟沉身上的披肩，佟沉一个后退躲开了，晃晃悠悠地回去坐下。
“怎么就胡闹了？”他穿得歪歪扭扭好不滑稽，还掐了个兰花指放到脸边，欠揍得很，“柳先生能穿我怎么就不能，不都是男人吗？”
听了这话佟老爷便顿住了，摇着头重叹一口气，拿起筷子不再言语。佟沉就那么穿着披肩吃完了一整顿饭，佟平看着差点没笑死。
饭后没多停留，柳皓烟走在后面，他们哥儿仨走在前面，佟沉披着个披肩学柳皓烟走路，还掐着嗓子叫了两声老爷，佟平捧腹大笑，柳皓烟则是憋着气。
等人都回了东院，佟沉就站在门口等着后来的柳皓烟，双腿交叉身子一歪，“柳先生，我学的像是不像？”
柳皓烟瞪他一眼踩着高跟进了院门，听着佟沉在后头笑得放肆，心里气不过，转过身去照着他的小腿补了一脚，“闭嘴！”
等笑声变成装模作样的呼痛，他也就顺心了。
第8章
佟沉一大早就拿着披肩去找柳皓烟了，昨夜故意没还的，结果一进柳皓烟那小院的门，他爹在院里头那石凳上坐着呢。
只愣了一瞬，他赶忙收了笑把披肩拿到身前，“爹，我给柳先生还披肩来了，他还没起？”
“哦，起了，回去描眉画眼了。”佟顺昌放下茶杯冲他招招手，“你来的正好，是这样，你四姨娘一直喜欢狗，长街那边有个卖漂亮小狗的地儿，你去带他买一条来。”
“哟，昨天说人的时候想到这一会儿了吗？”
“臭小子，还挤兑上你爹了，你知道什么。”佟老爷昨晚当着一家子教训了柳皓烟，怕他面上挂不住心里难受，冥思苦想才又想出了个柳皓烟喜欢的东西，他从不怕柳皓烟会闹脾气，在他心里柳皓烟就是个歌厅里出来的玩意儿，早就没脾气了，给点钱就能死心塌地的。
他要说得好听点呢，那是温柔大度，按本心里说呢，他觉得柳皓烟就是贱，改不了娼妓的脾性。
“行，我一会儿就带他去。”佟沉没想到他爹还挺会哄人，就是不知道这回记没记混喜欢和不喜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爹一般都是下午去铺子里，上午应该有空才对，“诶？爹，你怎么不自己带他去，上午有生意？”
“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真是没说错。”佟老爷也不避人，不管屋里的柳皓烟听不听得见，“我带他出去？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怎么带得出去。”
佟沉下意识望了一眼柳皓烟的房门，看向他爹的时候带了些抗拒，“爹，您这…什么意思？娶他不是因为喜欢他吗，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这样。”
咽下嘴里的茶水，佟老爷好笑地看着佟沉，“阿沉呐，喜欢不喜欢的，我这个做爹的，还用你教？你还是太年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