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絮其中+番外(17)
胥白玉跟于菁接触了将近两个月,闲谈间他发现于菁少年时也是意气风发的性子。他觉得于菁如今的温和其实也是被生活磋磨出来的,但于菁和他之前认识的人都不一样:即便左右逢源到几乎不得罪任何人,沉稳平和到近乎波澜不惊,胥白玉也能感觉出这人的真情真性。
就像剥开层层饱经风霜的外壳,里面深深埋着的,竟是一颗滚烫炽热的赤子之心。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份真诚于外人而言,如今是不是只有他一个瞧见过,但他知道自己的确是见到了。
胥白玉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觉得心绪比方才轻松了不少,便多了些和于菁闲聊的心思:“之前开会的时候我听一个肿瘤科的医生说,前两年他们有个病人,年纪挺大的。当时那人的手术很成功,结果做完手术当天晚上就自己挣扎着从病房的窗户里跳下去了,还把同住一间房的病人给吓得不轻。”
胥白玉本以为于菁会很讶异,一如当初的他。但于菁却沉默了,隔着屏幕胥白玉只能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他忽而无比自责,懊恼地想: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真是的,跟他说这个做什么。
于菁迟迟没有回话,以至于胥白玉有些慌了。这人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寄人篱下时向来以察言观色为第一要务。如果对方不是于菁,他现在肯定正厚着脸皮一遍遍试探着跟人道歉。然而世事向来没有如果,此时胥白玉只觉得如万千棉絮困在喉头,闷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甚至有一瞬间很想主动把通话结束掉。
先前想跟于菁有更进一步接触的也是他,如今怂到想往回撤的也是他。至于于菁,胥白玉估计自己这些心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对方大概率什么都没感觉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于菁忽而笑着说道:“要不总有人说呢,去医院里走一圈,什么功名利禄爱恨情仇的烦恼都能放下。”
这段不寻常的静默最多持续了半分钟,对胥白玉而言却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重新听见于菁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却觉得有些筋疲力尽,胸腔里弥漫着虚惊一场后的惊惶、喜悦与委屈。他竭力维持着正常的声音,低声说了句:“是这个道理。”
胥白玉忘了那天他们是如何结束的通话,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过得有点懵,工作时便全身心地扑在上面,下了班往床上一横很快就能睡着,连手机都没怎么碰。
几天后又轮到他查房,胥白玉一如往常地仔细记录着病人的情况。然而他刚想离开林大爷的病房时,老头却忽然喊住了他。
“大夫,我儿子儿媳妇刚才出去买东西了,都还没回来吧?”林其至向他询问。
胥白玉向走廊里看了一圈,转而答道:“还没呢,您是有什么需要吗?”
听胥白玉这么说,老爷子顿时来了精神,和方才蔫儿着卧在床上的老头简直判若两人:“我二孙子有没有再来啊?”
“没有。”胥白玉摇摇头,确定老头的大儿子和儿媳的确没在,这才重新走回到病床前:“林大爷,我只是个大夫,能做的有限。不过您要觉得有什么是我能帮您的,直说就行。”
听他这么说,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大夫,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老伴得了癌症,十年前就走了。我活了这一辈子,没什么成就,唯一的念想就是那俩儿子。结果老二还不争气,前两年借了高利贷,被逼得没办法跳了河。”
胥白玉一愣,忽而想起那天晚上于菁说过的话:行于这世上,谁都少不了困境。
没等他说什么,老头接着说:“我退休之后一直跟着我那大儿子住,可他觉得老二一家不孝顺,从不让他们进门。我能怎么办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再作孽那也是我亲儿啊。老大管着我工资卡,我手里也没多少钱。可怜我那小孙子,我也只能逢年过节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点儿红包。”
胥白玉愣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应答。对这家人而言,他不过是个旁观者,区区一过客。治病救人是他的本分,至于其他的,他也只能叹一句有心无力。
“爹啊,吃点儿水果吧。”正当这时林其至的大儿子提着两袋水果进了屋,眼见胥白玉也在,赶忙从中拿了一些递给胥白玉:“大夫,之前是我们不好,给您添麻烦了。”
胥白玉把那男人的手往后一推,摆出几分笑意:“没有。”
第15章
见林老爷子的儿子儿媳都回来了,胥白玉望了一眼病床上的林其至,对老爷子的儿子说:“病人一切正常,恢复得还不错。”
“行,谢谢大夫。”那男人赶忙应下,依旧想把东西塞给胥白玉:“那天实在对不住,我们……”
“真没事。”胥白玉见状赶紧往门口走,甚至打断了那男人的话:“我先去忙了,你们好好照顾老头。”
胥白玉这段时间每天下班后都会给于菁发一些日记似的消息,比如今天医院食堂出了个新菜品,他觉得很好吃;或者哪个病人没抢救回来,他眼睁睁地看着人没了,心里愧疚难受却又不敢在病人家属面前表现。这些和流水账相差无几的东西竟然没引起于菁的反感,对方反而还极有耐心地逐一给他回复,这让胥白玉一度受宠若惊。
好不容易轮休,胥白玉理所当然地睡了个懒觉。刚醒时他本能地抓过手机想给于菁发条消息,刚打了几个字还没按下发送键,好巧不巧的来了通电话。
来电人正是胥白玉的奶奶,他赶忙按下接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像刚刚睡醒:“奶奶啊,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白玉,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奶奶这儿吃顿饭吧?”老太太听见孙子的声音很是高兴:“自打你上了班,奶奶还没见你一面呢。”
“奶奶,这是您老人家这个月第三次打电话催我了。我要再不过去,那还是人么?”胥白玉从被窝里爬出来,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一边叠被子一边说:“今儿我轮休,待会儿就能过去。”
“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老太太实在喜出望外:“好嘞大孙子,等奶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黄焖鸡米饭。”说罢便挂断了电话自己喜滋滋地准备做饭去了,没再留给胥白玉半点儿说话的机会。
老太太一向这样,胥白玉也习惯了。他重新打开微信,思忖了片刻,给于菁发了句:于先生喜欢吃黄焖鸡米饭吗?而后便洗了把脸穿上羽绒服往外走。
胥白玉奶奶家跟省立医院挨得不算近,他坐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才到地方。确实好几个月没回来过了,走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小区里,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心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胥白玉轻车熟路地走到奶奶家所在的那栋楼。他走上楼梯,抬手敲了敲门,怕老人家不知道是谁还特意喊了一声:“奶奶,是我,白玉。”
“白玉来啦。”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一看见胥白玉,那女人恍惚间愣了一下:“哎呦,看我大侄子瘦的。上班这么辛苦啊?老太太可有的心疼了。”
“小姑你也来了。”胥白玉打过招呼,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瘦很多。”
“白玉来啦?”老太太也扎着围裙,正在厨房忙活,见胥白玉进了客厅便赶忙转身出来,仔细打量着:“你小姑说得没错,确实是瘦了,今天中午咱得多吃点儿。”
“行。”为让老太太高兴,胥白玉赶紧应下。
此时正是阳历十一月底,遥城的冬天已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它的尖牙利爪,好在室内都有供暖,故而小老百姓的生活还是惬意舒适一如既往。
胥白玉脱了羽绒服挂到衣架上,又在小姑的唠叨下不得不穿上了个薄外套。洗完手刚往沙发上一坐,拿起遥控器准备换个频道,他小姑却忽而凑了过来,笑得一脸灿烂。
胥白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便听得他小姑说:“咱白玉老大不小了,小伙长得这么精神,谈对象了没有啊?”
他们家老头走得早,儿女子孙们便成了老太太生活里的头等大事,胥白玉的婚事她也一直挂在心上。平时见不着胥白玉,老太太也只能跟自家唯一的女儿说说,此时的小姑更像是老人家的传声筒和代言人。
他小姑怕胥白玉不好意思,特意压低了声音:“有没有中意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