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9)
段思存严谨道:“不及格,属于中下水平。”
“嗯……”乔苑林想了句服软的废话,“对不起。”
段思存语气温和,态度犀利:“不用道歉,先弄清楚你是学不会,还是压根儿不肯学。”
“我学不会。”
“真的?”
乔苑林迂回地说:“我很喜欢‘万年老二’这个外号。”
“但我不喜欢成绩差的学生。”段思存毫不避讳。
乔苑林有些惊讶,七中滤镜都碎了点,说:“没关系,我爸都不怎么喜欢我,别人不喜欢也正常。”
段思存看着他,过了将近半分钟,笑道:“一步步来吧,起码把卷子改好,把落下的实验课时补上。”
乔苑林识时务地说:“知道了,段老师。”
“还有一个硬性规定。”段思存说,“你不许再迟到,男孩子别磨磨蹭蹭的。”
周晴来抱生物卷子,听见后说:“段老师,这太难了。他除了做题不慢,干什么都很慢。”
乔苑林点点头:“我走路也慢,再不走该耽误下节课了。”
段思存没了脾气:“行了,回去吧。”
天色由晴转阴,下午早早就黑了。乔苑林放学后去上法语课,回家已经十点钟了。
对面卧室关着门,梁承还没回来。
乔苑林在一楼写作业,本来不想写那张巩固卷,但今天刚被约谈,那就勉强再给段教授一个面子。
他空着不会的题目,编都懒得编,渐渐空了一大片出来,忍不住道:“是题太难了,还是我太菜了?”
马马虎虎写完正面,他上楼刷牙,休息一会儿再写反面。
门锁轻响,梁承回来了。
短发吹得有些乱,他低头换鞋,额间嫌弃地皱了一下,俯身将乔苑林东扭西歪的白球鞋放进了柜子。
挂好头盔,他拎起扔在玄关桌上的校服领带,打结挂在了旁边。
梁承上了楼,二楼浴室亮着灯,但门开着,他径自走了过去。
乔苑林正在刷牙,含混不清地说:“我好了你再用。”
梁承置若罔闻地从他身后走过。
乔苑林闻见一股浓烈的烟酒气,吐掉泡沫,凑近往梁承的肩上闻了一下,立刻呛得弹出去八丈远。
梁承停在洗衣机前,说:“看来你好了。”
“我好什么好?”乔苑林捂着下半张脸,眼睛显得又圆又大,“租房规定,不许在家里抽烟。”
梁承没搭理他,打开洗衣机盖子,脱掉外套扔了进去。他搭住腰带,说:“我要脱裤子了。”
洗衣筒里已经有两件衣服,乔苑林追加道:“新规定,你的衣服那么大烟酒味,不能和我的混在一起洗。”
“有科学依据么?”梁承问。
乔苑林也不清楚,只知道乔文渊是烟民,林成碧从不让衣服混着洗,为此经常吵架。他回答:“反正我妈就不让我爸混着洗。”
“哦。”梁承又问,“那你爸听么?”
乔苑林一时语塞,答案写在了表情变化中。
梁承说:“你妈都管不了你爸,你确定要管我?”
这人哪来的脸理直气壮,乔苑林气道:“谁管你,神经病。”
下了楼,乔苑林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这什么人,年纪轻轻辍了学,深夜回家,满身烟酒味,八成也没有正经工作。
真是混社会的?
水是冷的,梁承绷紧肌肉打了个喷嚏。
写完卷子,乔苑林关了灯,抱着一大摞书本上楼。
他踩上最后一阶拐到走廊,刚好梁承洗完澡,从尽头和他迎面走过来。
所谓冤家路窄,乔苑林回避地低头看卷子,发现漏写了一道选择题。
他停在门边腾不出手,一边艰难地碰门把,一边盯着那道题思考。
梁承搭着湿毛巾走过来了,呛人的味道消失,乔苑林的鼻息间地闯入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带着水汽,他抬头瞥见梁承的下巴。
咔哒,梁承在身侧帮他打开了门。
前后不过一秒,乔苑林的目光来不及再抬高一寸。
梁承掠过他的卷子,转身时说:“选B。”
第7章
昨天的阴云没酝酿出一场雨,清晨一片晴朗。梁承热醒了,洗漱干净,下楼去厨房找凉白开喝。
乔苑林正在吃早饭,那张生物卷子摆在一旁,趁早晨清醒再加工一遍。
“小梁,起来啦?”王芮之拿了一个空碟子,“我做了素炒粉,坐下一起吃。”
梁承说了句“谢谢”,依旧和乔苑林隔着桌角坐。他往卷子上看了一眼,那道选择题的括号里赫然写着个“C”。
乔苑林转一圈笔杆,用眼神传达出“我才不相信你”。
梁承的面部肌肉都没动一下,无所谓地收回目光。不足巴掌大的一碟炒粉,很快吃完了,他洗干净餐碟便出了门。
王芮之拿开乔苑林的卷子,说:“别看了,专心吃。”
乔苑林挑出胡萝卜丝和卷心菜的梗,道:“好吃,再放点肉丝就更好了。”
王芮之怪他挑剔,说:“有肉嚼得更慢,人家比你下楼晚都吃完了,你抓紧点吧。”
“没事,我特意起得早。”乔苑林说,“我们老班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我头上了。我以后不能迟到,起码今天不能。”
王芮之说:“我感觉够呛。”
“怎么可能?”
“那你看看表。”
乔苑林一看手表震惊了,居然和平时出门一个时间,他明明早起了啊?
王芮之心说架不住你磨蹭,问:“还吃么?”
乔苑林立刻放下筷子,擦擦嘴起身。
王芮之了然地说:“怪不得身上不长肉,没一顿饭能正经吃完。”
乔苑林背上书包赶紧走,在门口换鞋,系鞋带的时候腾出两秒疑惑了一下,他昨天把球鞋摆得这么整齐吗?
拿下领带又奇怪了一下,这么漂亮的结是他打的?
乔苑林没空细想,一出门,原来梁承还没离开,推着摩托一并站在阳光下,人和车都闪闪发亮。
之前在黑夜看不清,乔苑林此刻多欣赏了几眼,车身有些旧,像二手的,但斑斑痕迹更显得炫酷。
梁承拿着块拧湿的毛巾,将车座子从头擦到了尾。
乔苑林往外走,内心一项一项做着排除,公交车要等,出租车会堵,无论怎样都会迟到了。
除非,像超人送外卖的速度那么快。
他踌躇着掉了头,好汉能屈能伸,返回在摩托车旁站定。梁承连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问:“怎么,迷路了?”
乔苑林忽略他的挖苦,说:“我要下个急单,你能跑一趟吗?”
梁承说:“送你?”
“嗯。”乔苑林点点头,“我今天不能迟到。”
梁承说:“巷口往东七十米有地铁站,一口气跑过去,不用换乘就到你们学校了。”
“不行。”乔苑林当即否决,后半句说得有点飘,“我不能跑步。”
梁承抬起了眼皮,很晒,微眯着眼睛觑了过去。乔苑林的手揣在兜里,指甲悄悄抠了抠指腹。
要解释一下么?
乔苑林张张嘴,算了,迟到就迟到吧。
然而梁承什么也没说,攥着毛巾在车座上用力掸了一下,纤尘飞舞,他一抬腿跨上了摩托车。
“你答应了?”乔苑林问。
梁承将毛巾绑在车把上,说:“上来吧。”
乔苑林不喜欢白占便宜,先把价格谈好:“怎么收费?”
梁承回答:“打表。”
“你逗我呢?”乔苑林说,“你这车还能打表?”
梁承掏出耳机戴上,说:“一首歌五块。”
摩托车飞驰出晚屏巷子,乔苑林紧紧抓着梁承的腰侧。他不单是害怕迟到,还藏有一半羡慕的私心。
从小到大,他没尝试过刺激的东西,骑摩托对梁承而言稀松平常,对他来说是第一次。
梁承绕近道走的小路,只有一个路口遇见红灯,刹得有些急,乔苑林连人带书包一齐撞上了他的后背。
天气热,身体接触就加倍的热,梁承拂开了抓在他腰间的手。
乔苑林为自己化解尴尬,说:“你这车……挺舒服的。”
梁承戴着耳机,没听见。
感觉更尴尬了,乔苑林无所适从地垂着手,什么都不抓他很害怕啊……变绿灯了,他摸索半天抓住了自己的校服裤兜。
摩托车飞快地穿梭,梁承盯着前方,耳边除了音乐和划过的风声,隐隐约约似乎有个人在瞎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