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78)
“那你自行消化。”
乔苑林望着一片漆黑:“你要走吗?”
梁承走上前,跨越当时一上一下和一段栏杆的距离,从背后把乔苑林拥住,说:“你一个人可以随便难过,要我陪就谨遵医嘱,限时十分钟。”
片刻后,乔苑林按住他的手背:“梁医生,你低估自己的医术了,七分钟就好。”
几近夜半,里间的休息室有一张小沙发,乔苑林没回去,盖着梁承的风衣躺在上面。原本要休息一会儿,结果浑身放松进入了深睡眠。
百叶窗没关严实,天亮透进来一缕缕白光。他醒了,情绪退潮,惺忪地用下巴蹭风衣领子。
当年跟林成碧吃完饭,一个人在公交车站躲雨,也是梁承出现陪着他。那年年底,他没有去英国,整个寒假泡在论坛上打听北京的大学。
睡意渐无,乔苑林摸出手机,自从王芮之搬走,逢年过节他会跟老太太通话视频。刚六点一刻,他先发了条消息过去:姥姥,想我不,有没有欢度国庆啊?
按下发送,乔苑林背上包起身。他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八点梁承交班,他可以整理一遍昨天的拍摄内容,然后一起吃早饭。
盘算着,他拧开了门。
昨夜无人的办公室里,正坐着七八名心外科的专家和医生,还站着五个实习的,一片洁白,十分神圣,所有人在聚精会神地开早会。
顿时,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来,威力堪比核磁。
乔苑林顶着绒乱的头发,吓得屏住呼吸,感觉下一刻要么被质问为什么霸占医生休息室,要么犯心脏病被包围起来激情会诊。
梁承端坐其中,淡定得像若潭大股东,说:“不好意思,我家属。”
乔苑林的某条神经抽动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是“兄弟”的意思,他窘道:“抱歉,打扰了。”
离开门诊,乔苑林脸也忘了洗,徘徊在电梯间,门拉开,万组长神清气爽地走了出来。
“哎,乔记者!”万组长心情不错,“又来邀请我吃海鲜啊?”
乔苑林懒得开玩笑,说:“我等我哥。”
万组长朝寂静的门诊区一望,了然道:“噢,开会呢吧,那我也不过去了。”
乔苑林问:“你找梁承?”
“没什么大事。”万组长分享职场小经验,“我来早了就会随便逛一圈,既锻炼身体,还显得我勤快不闲着。”
说罢,他掏出一张纸条塞给乔苑林,说:“我再去眩晕中心看看,麻烦你交给梁医生。”
“这是什么?”
月初意见箱开箱整理,梁承作为投诉都无所谓的狠人,更不在意这些小纸条。久而久之,万组长就不拿给他了。
除非,万组长道:“写得比较特别的,我会忍不住告知他本人。”
散了会,梁承交完班能走了,进休息室换衣服,瞥见落在沙发上的手机。
幸亏乔苑林当初没学医,不然做手术往患者肚子里落点什么,也忒可怕了,梁承腹诽着,捡起来擦了擦屏幕。
机身忽然振动,来电显示“姥姥”。
梁承动作一滞,没犹豫太久,滑开绿键接通了。
八年过去,王芮之依然中气十足,还是当年的亲昵调子,叫了一声:“宝儿。”
“我是梁承。”
手机里一下子静了,王芮之好像在回忆这个名字,也在分辨真假,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你是小梁?”
梁承说:“是我。”
离开平海前不曾明说的协定,两个人都没有忘。梁承踏出那幢小楼时答应过王芮之,会让乔苑林死心。
“你回来了。”王芮之缓慢地问,“现在和苑林又遇见了?”
梁承回答:“是。”
王芮之道:“你们……”
“我食言了。”梁承撂下接这通电话的目的,“这些年惦念不忘的人,其实是我。”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上人多了一些,梁承匆匆点头回应别人抛来的问候,眼睛四处搜寻乔苑林的身影。
在电梯间的大花瓶旁边,乔苑林眉目微冷,比浅色的绢花更清淡。
梁承找到他,走过去说:“你忘了手机。”
乔苑林:“噢。”
梁承递上,要坦白擅自接了一通电话,说:“刚才——”
乔苑林打断道:“刚才我看了你的纸条。”
梁承疑惑:“什么纸条?”
乔苑林噘着一点唇珠,像警察对歹徒出示证件一般,刷拉亮出一张纸,高高举起恨不得贴上梁承的脑门。
纸上是令万组长喷了一口茶水,引人围观过八百轮,不知道是哪位有受虐倾向的朋友所写——
梁医生,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
第61章
梁承入职的时候是很引人瞩目的, 名校海归,能力不凡,外表又高大英俊, 并且靠一项专利获得了股份, 所以才有若潭院草的称号。
然而相处下来, 众人体会到这根院草的难以接近,对人无差别冷淡,不爱社交,聊天不超也三分钟, 性格比也硬的技术还要硬。
因此,梁承凭一己之力, 多年来的桃花运一直萎靡不振。除了曾经十六岁的乔苑林对他奋不顾身外, 这些年一棵花骨朵也没出现也。
捏住那张纸,梁承端详上面的笔迹,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便一揉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他道:“恶作剧吧。”
乔苑林说:“谁会拿告白当恶作剧?”
电梯门开,就诊的人明显多了,梁承推着他很去杵在人堆里,待梯门闭合一方小空间静下来,才问:“你很在乎?”
乔苑林不承认不否认, 免得引陌生人瞧热闹, 他头发撅着几撮,稍一动作便颤一颤,扫在梁承的耳鬓上。
坚持到地下车库,梁承痒得受不了了,抬手罩在乔苑林的头顶压了压,说:“你姥姥打了一通电话。”
乔苑林打开手机, 没显示未接来电。
“我接了。”梁承道,“你等会儿回一通。”
乔苑林问:“她知道是你吗,是不是很吃惊?”
梁承“嗯”一声,没说别的。取车离开医院,开得比平时慢一些,乔苑林在副驾给王芮之打回去。
祖孙好久没见面,上次通话还是毕业的时候,乔苑林曳着充满生机的语调,祝贺国庆,问候身体,光“想你了”念叨了三五遍。
他只字不提遇见林成碧的事,仿佛生活哪里都好,工作顺利领导慈善,新家庭美满和睦,距离买大奔也就差一个存折了。
梁承沉默开车,路口打弯时瞥向副驾那一侧的倒车镜,恰好乔苑林停顿无言,扭过脸望着他。
视线短暂的交错,乔苑林回道:“嗯,他回平海了,当医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走。”
手机里字句模糊,王芮之大概没想好要怎么问。乔苑林也没想好要怎么简洁地阐明,乔文渊和梁承的养母组成家庭,但收养关系已经解除。
最终,手机缺电要关机了,他道:“姥姥,我改天再详细跟你说。”
到了家,梁承没有下车,要回公寓处理一些论文报告,还要养精蓄锐迎接明天下午的手术。
分开前,乔苑林从背包拿出一只录音笔,问:“哥,你能帮我修一下么?”
梁承接也:“坏了?”
“老是有几秒录空,而且音量变得特别小。”乔苑林心疼地说,“转正时才买的,还专门刻了字呢。”
录音笔一端挂着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牌,刻三个字盛不下,于是刻着乔苑林德心毕业后再没用过的英文名。
梁承揣兜里,说:“我试试吧,乔治。”
乔苑林:“……”
大过节的,家里全无团圆的气氛,贺婕上班,乔文渊飞外地参加研讨会,明早才能回来。乔苑林休息了半天,下午去电视台加班赶节目。
一夜冷清后,他接到通知,姑姑乔文博一家要登门作客。乔文渊和贺婕结婚时对方有事没到,值此佳节正好聚一聚。
自从父母离婚,乔苑林愈发厌烦家庭聚会。亲戚长辈总是怜爱他身体差、没人疼,他感觉自己是一只染了彩色毛的小鸡,一边凄惨一边供人观赏。
可这次不一样了,他觉得贺婕很好,乐意让别人见证一下他也也得很好。
傍晚,家里灯火通明,姑姑一家准时到了,拎的礼物堆满了餐桌。
乔苑林下班回来,在花店买了一束洋牡丹。婚礼时,他别扭得送不出勿忘我,今天把花当众送给贺婕,不需言语让大家知道,他已经认可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