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46)
他上台阶拉开门,没忍住在乔苑林的发心摸了一下。
乔苑林却未抬头,说:“我刚看见了郑宴东的车。”
“他送我回来的。”梁承走到空调机前吹风,又道,“今天值半天班,下午跟他去医学院逛了逛。”
乔苑林问:“有趣么?”
“一般。”但梁承好奇了许多年。
梁承去楼里洗手,餐桌上放着一袋饭盒和两杯奶茶,他打开盖子,饭菜闷一下午已经馊了。
难道是给他带的?他返回店里,乔苑林仍旧那个姿势坐在那儿。
回去前怪怪的,回来也怪怪的,梁承倚着边柜沉吟一会儿,问:“对了,(2)班的王云洁和你们班贾宁什么关系?”
乔苑林回答:“他们在谈恋爱。”
梁承发现两个人的实验报告有种微妙的相似,不止一次了,这下明白了原因。没别的事了,他说:“卷子带回来了么?”
乔苑林终于抬起头,答非所问:“七中管那么严,有谈的吗?”
梁承说:“不知道。”
“那你谈过么?”
梁承坦然地说:“没有。”
为什么没有,乔苑林觉得梁承一定不缺人喜欢,但他想象不出梁承的性格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子。
冷酷的,还是温柔的?
“吃咖喱火锅那天,应哥走之前对我说了几句话。”乔苑林一直放在心里,“他说房东不能管太宽,对象才可以。备注对象打半价也是真的。他对我说这些,是否意味着你喜欢男生?”
梁承顿了顿:“他在跟你开玩笑。”
“这算否认吗?”乔苑林逻辑通顺地说,“如果不算,你是不是喜欢郑宴东那样的?”
梁承蹙眉:“你说什么?”
“你跟他一起打过篮球吗,你在食堂排队给他买过饭吗,他不会的题你教过他吗?他带你去医学院,想和他再一起念书吗?”乔苑林一口气说完,“除了他,别人呢?”
梁承呵止道:“你抽什么风?”
乔苑林说:“没别的同学来找你,只有他,你们在一起过吗?”
“你吃错药了?”
“他是你前男友吗?”
梁承朝他走过来:“乔苑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乔苑林从椅子上起身,黄铜托盘咣当滑落在地板上,几十枚胸针摔在脚下。他直视着梁承的眼睛:“那你知不知道我在嫉妒他?!”
梁承霎时无法出声。
乔苑林踩过一地晶亮的珠钻,去操作台上拿了一把剪刀,然后夺门而出。
梁承瞠目,愣在原地看单薄的少年一步步穿过巷子,走到电线杆下,踮起脚,握着剪刀拼命地划上去。
天边尽是火烧云,翻滚的赤红铺满乔苑林的身后,他像个小疯子,在高峰期人来人往的注目和议论中发狂。
梁承飞奔过去,抓住乔苑林的手夺下剪刀。
虎口通红,乔苑林张着五指,指缝间沾着划破的碎屑。
他仰起头,表情诚恳得近乎可怜。他很喜欢梁承请他喝的汽水,喜欢梁承跑腿给他买的牛肉锅盔。喜欢梁承对他好,也喜欢梁承噎得他说不出话。跟梁承坐摩托或者搭公交,用一张桌挤一张床,他都喜欢。
那些和梁承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求来的或骗来的,真实的或梦中的,他喜欢得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他不能说“喜欢”二字,他狡黠、卑劣又怯懦地想留一线余地。
半晌,乔苑林说:“我毁掉你的二维码了。”
梁承努力克制:“你到底想干什么。”
乔苑林祈求道:“梁承,你能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超人?”
第36章
周围不断有街坊经过, 瞧热闹的,打招呼的,梁承通通视若无睹, 他凝滞地看着乔苑林, 将剪刀攥得轻微变形。
过去许久, 他从牙关挤出一句:“你什么意思?”
乔苑林回答得很轻:“你明白。”
这份“明白”揣在梁承的怀里无从发泄。他第一次对一个人感到无能为力,挥拳砸在电线杆上,擦破的指关节冒出血珠,让疼痛来维持清醒。
“那好。”梁承说出答案, “我告诉你,不行。”
乔苑林可怜极了, 似乎那个咄咄逼人坦白嫉妒的不是他, 握着剪刀施行暴力的也不是他,为什么,他问:“为什么?”
梁承说:“你多大了?”
“十六。”乔苑林下意识道, 而后才仓皇改口,“不是,十七岁。”
梁承干脆利落地说:“不管你十六还是十七,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你听着,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
说完, 梁承掉头走了, 背后只余临街的嘈杂,乔苑林被抛在原地,听不见也看不到一星半点了。
大步走了十来米,梁承踩到地上落的一张纸,很干净,他弯腰捡起来, 展开是一张脑电图的报告单。
患者姓名,乔苑林,而每一处波动的峰值都手写着他的名字。
梁承闭了闭眼睛,转回身,乔苑林紧抿着唇珠僵立在那儿,头顶浓云艳烈得像一丛火,寸寸低垂,灼烧吞噬着少年的身躯。
梁承奔过去,抓住乔苑林的手拖回家,楼梯黯淡,他在拐角处松开手。
都哑巴了,陷入难堪的僵局,乔苑林的大眼睛麻木地张着,抢下报告单藏在背后。
门锁响了,王芮之急急走入玄关,她记得卷闸门落着呢,谁给掀开了?
楼中死寂,老太太径直正店内查看,被满地狼藉所惊,折回来在楼梯下一抬头,又叫昏暗中的两人吓了一跳。
“苑林?”王芮之问,“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开的门?”
梁承侧身挡住受伤的手,说:“是我开的。”
王芮之狐疑道:“那些胸针怎么回事?”
梁承说:“我好奇,不小心打翻了。”
这场面实在诡异,可惜黑黢黢的瞧不清楚,王芮之问:“宝儿,你怎么不说话?”
乔苑林绷着嘴角,稍一松动恐怕要撇到下巴去,他一声不吭地上了楼。
“这孩子……”王芮之经验老到,“小梁,你们又闹矛盾了?”
梁承没撒谎,只说,怨我。他上楼走到乔苑林的房间外,一扇门相隔,他透视不出乔苑林背地里的状态。
坐着,趴着,又蒙在被子里?
好歹是个男子汉,不至于哭,梁承暗自揣摩,今天的事该怨谁,口无遮拦的应小琼算一个,郑宴东算一个。
推卸一遭,他终究是罪魁祸首。
或许是他小题大做了,乔苑林不过是青春期闹着玩儿的,可能连性取向都没搞明白,在荷尔蒙的驱策下发了一顿疯。一定是。
梁承不嫌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背,无言地笑,就算乔苑林真中意男的,德心那么多家境好、性格好的同龄人,怎么会对他这种人动心。
将同一屋檐下的消磨当温存,把相伴的玩耍数落当撩拨,其实是情窦初开在作祟,未必撼动了真心。
夜色没冲淡白天的热气,梁承对着门说:“空调遥控在床头柜抽屉里,用的话自己拿。”
摩托车轰鸣驶远,乔苑林被梁承残酷拒绝,再冷静放置,仿佛精神病人遇见高超的医生,任由摆布甘愿放弃反抗。
整个午后,他擦过胸针上每一粒珠子时都在做心理准备,他要说出来,梁承咒骂也好,厌恶也罢,就算揍他一拳也无妨。
可那一拳砸的不是他,却砸碎了全部的心理建设。他手足无措,照样伤心,后悔是不是太过冲动,如果好好剖白梁承的答案也许会不一样?
从头到尾,梁承始终没有明确否认过喜欢男生。说他小屁孩儿,年长四岁就那么了不起吗?
乔苑林不甘心,不死心,真切的心动是一张网,托着他,就不用惧怕回跌。
他老僧入定地盘坐在床上,颠三倒四地想,深入浅出地想,直到大脑累成一团浆糊。一切憧憬都是海市蜃楼,唯一确认的是他留有一线余地,梁承却板上钉钉地拒绝了他。
手机响,田宇打来,问:“苑神,明天有空吗?”
乔苑林缓缓回过神:“什么事?”
田宇嫌他嗓子粗,怕他感冒,说:“这学期你帮我写的活动日志太优秀了,明天有部科幻大片上映,我请你去呗。”
乔苑林道:“没心情,我失恋了。”
“你好科幻,谈恋爱了吗就失恋?明天给我讲讲,我帮你挽救一下。”
乔苑林挂线点开梁承的头像,最终什么也没发关掉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