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5)
铃响了,乔苑林休息一会儿,后仰靠住椅背伸了个懒腰。
他喜欢听摇滚乐,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大。
一辆摩托车拐入巷口,在旗袍店外熄火。梁承下了车,取下挂在车把上的芋头糕,转弯去了后巷。
不算幽深的巷子走到一半,梁承停在墙根下,对着一扇门,弯曲食指关节抵住薄唇,吹出一声口哨。
很快,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打开门跑出来,喊道:“梁承哥!”
梁承屈膝蹲下,把三角形的芋头糕掰成两份,递过去大的。
男孩叫小乐,接住芋头糕咬了一口,交代说:“我爸妈已经吵完架了,今天摔碎一个暖水瓶。我躲柜子里,他们走了我才出来。”
梁承“嗯”了一声,吃掉小的那半芋头糕。他支棱着修长的手指,垂下眼皮觑着指尖的油花。
小乐习惯他不搭理人,自顾自地吃,时不时瞅他一下,观察发现:“哥哥,你今天没精神,还有黑眼圈。”
梁承说:“没睡好。”
小乐想了想:“我爸妈昨晚没吵架啊。”
梁承声调慵懒,说:“昨晚屋里跑来一只小狗。”
“这么好?”小乐羡慕地请求道,“还在吗?哥哥,你能把小狗抱来让我看看吗?”
梁承说:“不能。”
“为什么啊?”
梁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忽悠小孩儿:“我怕他咬我。”
小乐一本正经地支招:“我看绘本上说,你对小狗好的话,小狗就会喜欢你。”
梁承难以忍受指尖的油腻了,用手背敲了小乐一下,说:“以后看点字多的书,少看弱智漫画。”
太阳把地面照成了浅黄色,梁承无视树荫下的凉爽,一路踩着阳光返回了旗袍店。
王芮之看他回来,在操作台后叫住他,说:“小梁,早晨怎么走那么早?”
梁承说:“有事。”
王芮之客气地问:“苑林过来住不影响你吧?”
梁承没吭声,在反应“苑林”是哪位。
王芮之赶紧夸一下外孙:“苑林挺乖的,不是那种爱闹腾的孩子。就是从小身体不好,没干过活儿,还有点懒……”
说着说着不太像夸人,老太太见好就收:“总之苑林和你住一屋,你多担待吧。”
梁承只想洗掉手上的油渍,没说好与不好,挥开帘子进去了,洗完手上楼去补觉。
乔苑林的耳膜受够了摇滚乐的冲击,关掉音乐,在椅子上意犹未尽地晃了两下,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蛋黄酥。
撕开包装盒,他想起那张纸条。
管他呢,对方回来那么晚,他睡前收拾干净就好了。
乔苑林咬了一口,瞥见桌角泛黄的白瓷笔筒,姥爷去世后,里面的毛笔跟着一起烧了,现在只盛着一枚小钥匙。
他把钥匙倒出来,插进书桌抽屉,姥爷曾经有一套小匕首,怕他乱碰总是锁在里面。
打开了,那些旧物完好保存着,但是多了几本没见过的证件。
最上面一张倒扣着,他拿起来,正要翻看封皮上的字,门口传来一句冰冷不善的人声。
“给我放下。”
乔苑林吓了一跳,背上的汗毛都起来了。
他把证件放回抽屉,吃掉剩下半个蛋黄酥,刚站起身,梁承已经走了过来。
乔苑林抬起头,迎面看向这位陌生的租客——比他高一大头,面孔英俊锋利,混合着少年过渡到青年的两种质感。
他咽下蛋黄酥,声音也变得蛋黄一般沙沙黏黏的,打招呼说:“嗨,你就是租这间房的梁承吧?”
梁承伸出手,将抽屉楔了进去。
乔苑林解释道:“我不知道是你的证件。”
梁承往桌上一扫,包装纸、糕点的碎渣、从袋子里滚出来的乳酸菌……他留的字条皱成一团扔在地上。
乔苑林暗道糟糕,尴尬地说:“你回来得真早。”
梁承退一步到床边,长腿一屈坐下了,尽管变成仰视,可扬起下巴的模样更添几分桀骜不驯。
他开口问:“你要在这间屋子住多久?”
乔苑林也不确定,支吾间忽然明白,对方或许是在婉转地对他下逐客令。
他继而想到日历上鲜红的叉。
乔苑林把王芮之搬出来,说:“这是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道:“这是我付过租金的房间。”
乔苑林第一次被这样不留情地下面子,很挂不住,问:“你交多少房租,这个月给你便宜点。”
梁承说:“我不需要。”
乔苑林:“那你想怎么样?”
梁承回答:“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
话说到这份上够明白了,但乔苑林又挣扎了一下:“至于么,我不就住了一晚吗?”
梁承说:“令我度夜如年。”
“我睡觉踹你了?”乔苑林捡起地上的纸团,“再说,你有意见不会好好提,威胁谁?”
梁承这次没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桌上的垃圾。
乔苑林气得忘了解释昨晚摆零食的事情。这租房子的情商低不会说话,又刻薄不近人情,既然如此,他何必给自己找气受?
“巧了,我也不喜欢跟别人一起睡。”他说,“我现在就搬走。”
乔苑林撸起袖子一通收拾,把作业塞进书包背上,拿上睡衣,手腕缠着数据线,端起笔记本电脑大步告辞。
他直行进入对门的小卧室,生气地踹上了门。
周围一下子安静,昏暗的光线中灰尘飞扬,七八箱没拆的包裹堆在地上,使房间更加狭窄。
乔苑林走到床边,短短三步距离就有一些后悔。
他立在床角,寻思这屋连张桌子都没有,怎么写作业啊?
可话说得那么潇洒,气势也挺足,是万万不能够回去的。
除非姓梁的亲自来请他。
正做梦,梁承在门外敲了敲。
乔苑林心头一喜,真来请他了?也对,他好歹是房东的亲外孙,得罪他有什么好处?
那他也就不计较了,愿意把零食收好,吃完立刻扔垃圾,也愿意称呼年纪差出一届奥运会的梁承一声“哥”。
乔苑林迅速消了消气,打开门。
想象中求和的画面并没有发生,门口无人,梁承已经返回了对面。他一低头,门把手上挂着一大包忘记拿的零食。
嘭,对门关死了。
午后温度升高,房间晒得热烘烘的,梁承趴上床睡觉。脸颊有些痒,他从枕巾上捏起一根纤细柔软的发丝。
比他的长,也比他的浅。
梁承心说,这小狗掉毛。
第4章
乔苑林一夜没睡好,觉得床垫枕头哪里都不舒服,周一早晨没精神地下了楼,趴在餐桌上等候开饭。
熟悉的味道从厨房飘出来,他警觉地说:“姥姥,不会又是小米粥吧?”
“哪能总喝小米粥。”王芮之端着托盘出来,“今天喝紫米粥。”
乔苑林宁愿饿着,把盛好的粥推远一些。他也不愿意去早餐店排队,干脆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
楼梯传来脚步声,梁承刚起床,手指穿入短发间拂掉洗脸时溅的水珠,他下了楼,拐到小玄关换上球鞋。
王芮之说:“小梁,这就出门啊?”
梁承系好鞋带,问:“有事?”
王芮之把那碗粥挪了挪,说:“我粥煮多了,一起吃点早饭吧。”
乔苑林瞪着眼珠子,小声说:“这是我的粥!”
“你又不喝。”王芮之没理他,“快来,等会儿凉了。”
租房是不管饭的,但王芮之经常麻烦梁承修东西、搬东西,便用一顿饭来抵消人情。昨天乔苑林搬进小卧室,她猜测和梁承闹了矛盾,所以也有缓和关系的意思。
梁承去洗了手,在乔苑林隔桌角的椅子上坐下。面前的粥温度正好,他端起来喝了一口,随后乔苑林咬苹果的动静都响了一分。
两个人正好一黑一白,乔苑林穿的是校服白衬衫,春款,领带卷着塞在胸前的口袋里,垂下一截,遮住了刺绣校徽。
梁承身上是一件黑色短袖T,配着深色的短发和眉眼,几乎看不出学生气了。
他们两个互不理睬,梁承收敛着余光专心喝粥,乔苑林面无表情地啃苹果。
早晨时间不多,王芮之没有绕弯子,问:“宝儿,你昨天搬到小卧室了?”
虽然睡眠质量稀烂,但乔苑林不想靠老太太撑腰,免得被姓梁的瞧不起。他回答:“嗯,那个屋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