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19)
乔苑林听见了,涌起一股无名的情绪,像吞了一团丝瓜瓤。
他第一次叫对方的名字,平静又温和。
“梁承。”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觉得呢。”
乔苑林轻腔说话,风一吹就散了:“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梁承低头打字,回复王芮之“知道了”,同时说:“那何必跟踪我。”
乔苑林回答:“我不在乎你辍学或肄业,你打打杀杀有任何后果都跟我没关系。可你这样的人,不适合租我姥姥的房子。”
梁承回复完,将聊天界面退出了。
乔苑林说:“假如你的姥姥六十多岁,和一个危险的人住在一起,你会放心吗?”
梁承回答:“我没姥姥。”
乔苑林问道:“那你爸妈呢?”
梁承缄口不言,神情随屏幕一并暗淡。
乔苑林想起梁承在仓库里说的,没妈。他再问不出别的了,扭回去坐正,也不再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个人陷入僵局。
在海上漂浮了一刻,船员抱着食品箱推销岭海特产。风味小鱼干,味道鲜美,纯天然零添加,可零食可佐餐。
乔苑林被吸引,有点饿了。
船员见机说:“来岭海一趟不买点好吃的?”
乔苑林觉得此话有理,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光受罪吧。今天这么倒霉,再不自我慰劳一下没法活了。
他说:“来一包尝尝。”
船员问:“要哪种口味?”
乔苑林说:“海货一定要鲜,当然是原味。”
买到手撕开包装,他捏了条小鱼干吃起来,评价道:“挺香的,可是鱼骨不够酥。”
梁承坐在后面,盯着乔苑林的后脑勺。他怀疑馋猫成精了,嫉恶如仇的时候都不忘吃口零食。
轮船驶回平海市区,再乘车到晚屏巷子已近黄昏。
乔苑林异常疲倦,回家便上床睡着了。
梁承把伤口处理了一下,泡上脏衣服,也倒在床上睡了过去。一觉困到了天黑,翻身时被伤口疼醒了。
手机响,王芮之发来语音:“小梁,你回家了吗?”
梁承回复:回了。
王芮之:“苑林回来了吗,我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梁承没听见有人出门。他揣起手机到走廊上,敲了敲乔苑林的房门。
没人应,他又敲了几下,里面毫无动静。
梁承拧开门,打开灯。房内乍一看没人,仔细一瞧床上,乔苑林保持个人特色躺得一马平川。
梁承回复王芮之:他在睡觉。
按下发送,梁承走到床头。这间卧室没装空调,关着窗户,人蒙在被子下面睡觉被闷死的可能性略大。
即使闷不死,缺氧也可能导致智障。
如同第一个夜晚,梁承探手压下乔苑林的被子。
露出的脸颊很红,原本毛茸茸的头发沾了汗水有些打绺,梁承审视几秒,手掌放上乔苑林的额头。
什么世道,自己挨了一刀都没怎样,这棵小病秧子受点惊吓、吹吹海风就发烧了。
梁承没告诉王芮之,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乔苑林擦脸。冷水一刺激,乔苑林醒了,看清是他,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
看来真的怕他。
乔苑林哑着嗓子:“你干什么?”
梁承问:“怎么,吓得犯心脏病了?”
乔苑林迷迷糊糊地说:“啊……你怎么知道我有心脏病?”
第15章
乔苑林说完就清醒了。
梁承的反应很平淡,把毛巾晾在他脑门上,道:“你姥姥说的。”
乔苑林怨念老太太多嘴,也怨自己刚才不小心。他不喜欢别人知道这件事,怕被人用特殊的眼光看待。
所幸梁承全无探究的兴趣,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说:“你发烧了。”
乔苑林蠕动了一下,怪不得他浑身乏力。
梁承跟上次听见“手肘在床上磨红”的表情一样,内心轻嗤,干了点什么大事,能把自己折腾生病。
乔苑林虽然身体素质偏弱,但内里藏着一头犟驴,他拿下头上的毛巾,逞能说:“我挺爽快的,不用你多管闲事。”
梁承走人:“那你慢慢爽。”
“你去哪?”乔苑林有些急,“今天刚进过派出所,再出去干坏事你就完蛋了。”
梁承肉眼不可察地一叹,服气道:“我下楼喝排骨丝瓜汤。”
乔苑林顿时感到饥肠辘辘,却又没力气跋山涉水地下趟楼,说:“我姥姥不是给你发语音了么,你能不能给我端一碗?”
梁承故意道:“那算不算多管闲事?”
乔苑林语塞几秒,说:“忽然不想喝了,把门关上。”
梁承照做,离开后房内只剩闷热的空气。
乔苑林僵挺了一会儿,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他实在烧得难受,摸出手机打给了乔文渊。
因为日常服药,所以乔苑林生任何病都有乔文渊亲自把关,给他把药搭配、定量,避免药物冲突。
可惜他拨打的用户正忙,无人接听。
乔苑林习惯了,掐断电话,昏沉地对着床头发呆,直到闻见排骨的香味。
梁承去而复返,用托盘端着一饭一汤,还有一杯喝药的白水。
走到床边,他问:“能坐起来么?”
乔苑林识时务地没再顶嘴,支起身体靠住床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被子拽了拽,露出床边一块位置。
梁承坐下,托盘搁在腿上,从兜里拿出一支体温计,说:“先夹表。”
乔苑林望着排骨,说:“现在都用电子的。”
“现在还流行上网课。”梁承道,“汤姆老师的课能补么?”
乔苑林不想重温丢人的画面,老实夹上体温计。
梁承拿起筷子,将排骨上的肉一丝一丝剔下来,免得对方真啃到半夜。
溶溶的金色灯光下,乔苑林很恍惚,眼前这个“细致贤惠”的梁承和白天那一个实在判若两人。
五分钟过去,体温计显示三十八度二。
乔苑林口干舌燥,吃下几勺便没了胃口,声音也沉了:“我饱了,想睡觉。”
梁承抽走托盘,说:“家里有药么?”
“在抽屉里。”乔苑林拿手机,想给乔文渊再打一次。
梁承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全是药盒,只中间有一个银灰色的丝绒盒子,他的手指不小心蹭了一下。
乔苑林敏感地说:“不许动那个。”
梁承问:“平时吃什么药?”
乔苑林打开备忘录,里面记录着药品名称、剂量和注意事项。梁承看了一眼,又问:“嗓子疼不疼?”
“有点,你想干吗?”
手机响,是乔文渊打了回来。乔苑林接通,目光仍关注着梁承。
梁承兀自从抽屉里拿药,一共四种,有药片有胶囊,倒在手心里。
乔苑林看着递来面前的一把药,耳边是乔文渊开的药方,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挂了线,梁承说:“喝了。”
乔苑林问:“你怎么知道是这些?”
梁承回答:“蒙的。”
又是这句,乔苑林已经无力追问。他连手都抬不动了,脑袋一栽,直接把脸埋进了梁承的掌心。
又烫又痒,梁承忍着没掐一掐这张脸。
乔苑林用嘴把药衔了,喝下去,顺着床头滑回被窝。他探出一根手指勾住梁承的衣摆,撩了一下。
梁承拂开他:“有劲儿了?”
乔苑林说:“你的伤没事吧。”
梁承掀起上衣,一大块纱布贴在肋下,洇着点血。乔苑林思忖,要多添一条疤了,那些旧疤也是这么来的吗?
当夜,两间卧室的门没关。
梁承在枕上一侧身就能望见对屋的床,他听见乔苑林咳嗽两次,起夜一次,天将明时说了一句不清不楚的梦话。
第二天乔苑林烧退了,但没下床,躺到周一还请了一天病假。
工作日的早晨忙忙碌碌,巷子里响着此起彼伏的车铃声,他也躺腻了,九点多下了楼,见旗袍店大门紧闭。
王芮之在热牛奶,说:“宝儿,怎么下来啦,还难不难受?”
“好多了。”乔苑林问,“姥,怎么不开门啊?”
王芮之道:“今天不营业了,怕打扰你休息。”
乔苑林蜷起一条腿坐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说:“没那么金贵。”
王芮之自责道:“我外孙子最金贵了。那天我真不应该去模特队,让你生病都没人管,这两天我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