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深海+番外(7)
傅闻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余之已经打开车门下车去了。
外边风大,狂风掀起陆余之的围巾,陆余之抓着围巾的流苏将自己脖子围紧,上了人行道。
傅闻声紧蹙的眉还没松开,看着陆余之踏入雪中,细雪飘在他的肩上,头发上,搭着他那身白色大衣,整个人都融入了寂寥天地里。
他瘦,瘦得被风吹得踉跄,要走得极慢,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来。然而风雪一刮,脚印就不见了,就像陆余之这个人,来的痕迹不留,徒留背影孤寂。
傅闻声盯着看了许久,下颌线绷成了一条弧线,映在车窗上。
他刚才确实是不快的,因为那些话,更因为那是从陆余之口中说出来的关于别人对自己的恶意揣测。
说来也怪,他并不了解陆余之,就像陆余之说的,他们之间只有一夜情,而且还是在醉酒后,做出的事情多出格都能够理解,那什么都不算。
可他却偏偏,对陆余之多出了那么一丝没来由的怜惜。
生来三十多年,陆余之是他遇见最特别的一个人,这人好像戴了好多面具,时刻地变换着,舞台上清冷的舞者是他,耐心陪着沈燕青聊天时会偶然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是他,那晚在巴黎酒吧媚骨天成的也是他。
一个人要怎么做,做多少,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把自己伪装成这样?傅闻声不知道,也猜不到。
大雪没有停歇的意思,远处的天黑云堆积,时刻要压向这座城市。傅闻声极慢地开着车,跟在陆余之身后,看着人进了剧院里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才停在马路边。
他的目光望向远处白茫茫的一片,好像那里陆余之还在,就刻在了他的瞳孔深处。
陆余之说算了?
这样的人,傅闻声并不想就那么算了。
今天风雪黄色预警,也没有演出安排,因此剧院里并没有多少人在。陆余之冒雪到行政楼的时候,外套已经湿了个透。他快步地往舞蹈室走去,想赶紧躲进有暖气的地方去。
路过杜孟秋的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地发觉里边竟然有光亮——他以为这个天气,杜孟秋没事不会来剧院。
想了想,陆余之敲了敲门,自己开门进去了,“老师?”
杜孟秋办公室暖和,他只穿了长衫素服,长身玉立地站在窗前,他头发是剃光的,看着很是光亮,还反射着头顶上白炽灯的光在。
他闻声回头,看着陆余之一边走进来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长大衣,“这么个天气,您怎么过来了?”
“在家没事做,就过来看看也好。”杜孟秋以前是皖南舞团的首席,年轻的时候几乎包揽了全部奖项,一身本事那叫人望尘莫及,被誉为是难得的天才。
傅闻声觉得陆余之演的虞姬妙,那他是没机会看过杜孟秋的,那才叫做绝,陆余之可能连他一半本事都比不上,即便他是杜孟秋一手教大的,却没有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杜孟秋看陆余之脱下的大衣袖子地方都浸湿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年轻,但还是注意点身体。这么大雪,怎么不带伞?”
“啊,”陆余之先自己动手倒了口热茶喝了,等温热的茶水倒腾进胃里,才叫他从寒冷中缓了一口气,淡淡地应着,“好,下回会记得的。”
杜孟秋看他就没把自己话放在心上,也知晓他就这么个脾性,拿他没办法只能转去了别的话题,“外公还好吗?”
陆余之脸上的笑容一收,“还好吧,前几天打了个电话来把我骂了半天,听着精气神还是挺足的。”
“你外公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难免难受,你多体谅多体谅.....”
“老师,”还没等杜孟秋说完,陆余之便先打断了,他起身拿起自己搭在沙发上的衣服,就要走,“你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我记着呢。也不早了,我就先去排个舞了。”
“余之,”杜孟秋叫住他,“你不认顾云平,外公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杜孟秋知道,虽然他现在回了顾家,那个地方却没真正地成为陆余之心里的那个家。
白炽灯散发出来的淡白灯光笼在陆余之头上,照得他原本就白的皮肤更白,隐约可以见到他透如白纸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
杜孟秋恍然——这孩子怎么又瘦了?他喊他,“余之?”
“我知道。”陆余之回答,默了默,又轻声重新回答了一遍,“我知道。”
杜孟秋是看着陆余之长大的,一生膝下无子,是把他当做自己儿子看待的,听他这么应自己,心中便忍不住一紧。他看向窗外,窗外黑云压城,风雪不止,他却无缘故地想起了那个女人,陆余之的母亲,那个惊艳了岁月却不得善果的女人——如果你知道了你儿子如今的境地,你会后悔吗?
“老师,”陆余之唤回了杜孟秋的思绪,“我先走了。”
“好,你去吧。”杜孟秋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他,“我看楼下一直停着一辆车,跟着你过来的,是你朋友吗?”
陆余之微微讶异,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是吧。”
从杜孟秋的办公室出来后,陆余之站在走廊上,靠着窗,看着楼下还停着的黑色路虎,大雪掩了车篷,车主却不躲避。
他目光微微眯起,桃花眼里看不清任何情绪,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
左尔东陈
来迟了~
第6章
几日的风雪后,皖城终于见了晴,下午时刻的日光斜斜地落入教室里,映在绿色的黑板上,傅闻声一半身子沐浴在阳光里,手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名字。
他的字从小就练起,写的粉笔字也不差,写的是瘦金体,笔迹瘦劲,有几分的潇洒,转折处又可以见到明显的藏锋。
傅闻声转过身,朝讲台下乌泱泱的人头笑了笑,“我叫傅闻声,因为你们刘老师怀孕了,所以由我暂时接替负责你们这学期的的病理生理学。我毕业于巴黎第五大学,你们可以叫我傅老师,或者喊我名字也行。”
“喊你名字多不好意思啊,叫傅教授更好听。”他话音刚落,底下立马有学生起哄着接话。
大部分女生附和,“是啊,傅教授好听!”“傅这个姓好苏!!”“傅教授好!傅教授有没有女朋友了?”
底下闹哄哄地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他也只是笑,耐心地给学生一一回答问题,“随你们叫,开心就好。傅这个姓......”
他顿了顿,作思考状,然后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是挺苏的。”
底下女生惊呼。
“那傅教授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还单身。”他否认,垂眸翻开书,忽略了学生的一惊一乍,脑海里忽然浮现了陆余之的模样。
酒吧里的陆余之,五颜六色的光落在脸上,桃花眼微微挑起,眼眸里是说不清楚的情愫,似勾似引。
像一只狐狸,傅闻声被勾了魂,从此不知归处。
校园生活和社会最大的不同,大概是尚未被生活荼毒的学校里总是洋溢着青春,每个人来来往往都有着拥抱生活的力气和热情,希望,在这小小的学府里茁壮成长。
傅闻声看着学生打打闹闹地走过自己身边,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也跟着年轻了几岁,脚步也跟着轻快了些许。
学校的百年老树已经在冬日里褪去了繁盛的叶子,底下几天堆积起来的雪堆在暖日里缓缓地融化,和泥土混在一起,渗进了土壤之中。
那底下,此刻趴着一只猫。
傅闻声对小猫小狗是不感兴趣的,但周围逗猫的女生挺多,挡住傅闻声走回车库的小路。他不好跟女孩子挤,便在一边等着,也乐于看女孩子逗猫。
猫是通体黑色的,一双眼睛透着绿光,浑然剔透,像是琥珀。它原本被夕阳照得正是暖和,忽然被女孩子挠着下巴抱到空中,忍不住地抵着牙尖哼哼地叫了起来。
呦,傅闻声笑,还挺有脾气。
“闻声哥!”
身后忽然传来了女孩子叫自己的声音,傅闻声转头去看,是周舟,而他几乎又在下一刻惊喜地望向周舟的身后,她后边跟着陆余之。
陆余之今天穿着米白色过膝的大衣,双手懒洋洋地插在兜里不肯拿出来吹风,眼睛因为些许的不舒服而微微眯着,在听到周舟喊傅闻声声音的时候才有些愕然地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