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深海+番外(50)
傅闻声看久了,眼睛是酸涩的。
他明明在陆余之身边陪着,他以为他会舍不得自己......
“是,你是在他身边,可也是因为这样,他有了更大的恐惧,他怕你也会离开他。”程澜说,“你也知道,他缺失安全感,曾经在乎外公和母亲,当他们离去的时候他撑不住,而你是他现在最在乎的人,他很依赖你,更怕你也会像外公和母亲一样离去,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和你在一起后,他真的好了很多,他那段时间过来告诉我,他好像明白了一些陆伽阮当初的做法,他对以后也有了期盼,甚至和我描绘了一下他和你的未来。我没见过他那么开心的时候,闻声,余之他是真的爱你。”
因为太爱了,所以患得患失。在失去一个个自己在乎的人的时候,害怕再被丢下的情绪被不断地放大,最终成了一个深渊,吞噬了他。
仿佛有一把重锤砸在了傅闻声的心底,胸口一闷,喉咙里一哽,疼得眼泪夺眶而出。
陆余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身边趴着一个傅闻声。
外边微弱的光透过窗帘,洒在了床上,他借着光,垂目看清了傅闻声,他睡得也不好,眉头紧锁着,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
他默然看了片刻,抬起手想替傅闻声抚去蹙起的眉,人却醒了。
傅闻声睁着惺忪的眼,与醒来的陆余之相对,身心忽然一松,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坐起身子,“你醒了,饿么?”
陆余之摇了摇头。他侧过身子,往床边让了让,示意傅闻声上来睡。
傅闻声没跟他客气,脱了鞋就溜进去被子里,将人环在怀里,他们抵足而眠,彼此温热的呼吸互相缠绕。
鼻尖传来了熟悉令人心安的味道,手指勾着傅闻声的,都是冷的,没人好到哪里去,陆余之眨了眨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傅闻声问他。
陆余之目光飘远了一下,“很多事.....”
傅闻声掐着陆余之的下巴,逼迫着人看自己,难过和心疼从自己眸子里跑出来,“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抑郁症的事情?”
陆余之睫毛一颤,很久都没说话。傅闻声耐心地等着,许久才听到陆余之的回答。
“我以为我好了。”
他那时候遇见了傅闻声,以为有了依靠,对未来有了期许,什么都在变好,他不用再靠吃药度过夜晚,只要傅闻声在身边,他就能很好地入睡,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自己好了。
直到陆全笙去世,被深藏在心底的害怕铺天盖地地再次朝自己淹来,一切没有变好,反而更差了,因为过于在乎眼前的人,就越害怕他也会像陆全笙他们一样离自己远去。
他也没有想到病情会突然严重到会寻死的地步,这段时间他做什么都是浑浑噩噩的,一边是傅闻声模模糊糊的话,一边是陆伽阮和陆全笙的,他身处绝境,孤立无援。
他只能去追寻那个能令自己心安的身影,可看见了依旧害怕。
望着陆余之眸子里逐渐黯淡下去的光,傅闻声心痉挛地疼了起来,福至心灵地亲在了陆余之的眼睛上,嘴唇下的眼轻轻一阖,轻轻地一颤。
“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地治疗,会好的。”他把人抱紧,“我会陪着你的,一直。”
陆余之倏然地抓住了他的后领的衣服,倒吸着气,“傅闻声,你别离开我。”
“我不会的,我爱你啊,我怎么会走呢?”傅闻声捧起了陆余之的脸,眼里有水光,“我会永远爱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你也不要......不要再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来,你把我吓死了你知道吗?陆余之,要是你死了,我也跟着死了,你懂么?”
陆余之霎时间瞪大了眼睛,像是害怕什么似的急忙地去捂住傅闻声的嘴巴,“不要说不要说......”
“余之,”傅闻声抓下他的手,“你听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陆余之着急的吻封在了喉咙里,陆余之什么时候变换了姿势,压在自己身上,怕什么消失要急忙地去抓住一样,着急地慌张毫无章法地吻着他的唇,直到血腥味忽然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陆余之埋在他的颈窝里,手下的单薄的后背微微地颤抖着,傅闻声怕他出什么事,推着他的肩膀要看,“余之,你怎么了?你让我看看!”
陆余之却固执地不动,在他耳边喘着气,许久他听到了陆余之呜咽声,他推肩膀的动作一顿。
“你不要死,傅闻声,你不要死。”
傅闻声一阵心悸,“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那么做了,”陆余之仿若听不到他的答案,神经质地重复着一两句话,“我不去死了,你也不要死,傅闻声,你不要死。”
傅闻声将人抱紧,安抚地捏着他的后颈,“好,我们都不死,我们好好的。”
我们要健康百岁,携手白头。
陆余之住进了医院,傅闻声请了长假去照顾他,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些事情。
抑郁症难以治愈,病人沉默寡言,长时间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个世界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天地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
可陆余之的世界里还有个傅闻声。
傅闻声偶尔回家,陆余之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喜欢赤着脚,沉默地在窗边坐上一整天。没人可以和他交流,直到傅闻声过来。
傅闻声有时候陪他在地上坐一会儿,然后叫他名字,耐心地叫几声,能把人叫清醒,然后他自觉地伸过去手,揽着傅闻声的脖子,把刚才傅闻声叫他名字的次数一遍遍地叫回去。
傅闻声在病房的时候,陆余之的目光总是紧紧跟随着。程澜开玩笑,“跟个孩子似的,就只看你一人,生怕你丢了。”
傅闻声也是笑,过去当着主治医生的面撒狗粮,在陆余之唇上轻轻一吻。陆余之忽然就鲜活了过来,揽住傅闻声的脖子亲回去。
程澜被酸得牙疼。
陆余之的病情反反复复,好的时候都是清醒的,不闹人,可发作的时候是吓人的,恐惧和忧虑淹没了他,他不得已在试图的自残中找寻清醒,在歇斯底里的哭喊里发泄。
傅闻声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最大的力气去将人拥入怀里,骨头紧紧地挤着对方的骨头,一声声地喊着陆余之的名字。
他摸着陆余之的头发,一声声安抚着,“没事没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病房里都是乱的,他们坐在一片狼藉里,屋里只有陆余之压抑的呜咽声,和傅闻声的每一声余之。
深夜里的医院寂静无趣,他们挤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相拥而眠,傅闻声的下巴磕在陆余之的额头上,叫他一声,“余之。”
“嗯?”
叫不够,又叫了一声,那人也乖乖地应他。
他心尖一软,眸子里映着的都是一个陆余之,“余之,开心一些,也多爱我一些好吗?”
腰上被人用力地抱紧,陆余之仰起头去吻他,“好。”
傅闻声于陆余之而言,是一剂良药,连程澜都感慨,傅闻声才是陆余之的命。
因为有良药在身旁,陆余之恢复得还不错,临近年关的时候,终于出了院,住回了家里。
除夕夜那晚,趁着傅谦和沈燕青去山里的寺庙过年的时候,傅闻声带着陆余之去了广场,那里人声鼎沸,很多人在大声地倒计时着等零点的烟火。
他们站在人群外,一前一后地站着,一同仰着头等待盛大的烟火。
三!
二!
一!
“咻!”一声尖锐的哨子声,有光冲上了天,烟火在一瞬间绽放,撕开了黑夜,落下了缤纷的花火,迎接着新的一年。
人群在热烈地呐喊,陆余之眸子里映着绚烂的烟火,身后忽然有一个阴影笼了过来,耳畔一阵热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吻落在了耳后跟。
陆余之微微侧头,撞进了傅闻声那双深邃的眼睛。
烟火的轰隆声里,他清晰地听到了傅闻声的话,“余之啊,新年快乐!”
他顿了顿,又补充,“岁岁平安。”
吻转瞬即逝,傅闻声几乎话音一落的时候便倏地后退几步远。头顶上烟火璀璨,前头喧哗吵闹,无人知道在这几秒钟里发生了什么,无人听到傅闻声给了陆余之最真挚的告白和爱意。
但陆余之知道,陆余之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