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木烟草(5)

他这么想着,视线落在了客厅角落的乐高上。

全套的霍格沃兹城堡,去年他和段燃花了整整一个下午一起搭的,段燃送他的生日礼物。

准确来说,是差点被段燃遗忘的,一次生日的礼物。

迟添的生日在四月末,是草地被阳光烘烤得很暖和的春末夏初。

四月中旬的时候,迟添不经意提过那天,试探问道,“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两人都是第一次谈恋爱,段燃更是没有任何花花肠子,想也没想直接答,“愚人节不是过了吗。”

迟添心里难过了一下,好像晴空万里一下子乌云密布。

谁知道段燃见他没反应,又追问,“这是心理测验吗?”

那时候他们刚恋爱不到一个月,感情来之不易,迟添不想因为这种事情那么轻易地闹脾气,于是闷闷地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就是随便问问。”

当天在食堂吃完午饭,被段燃送回楼上班级的教室后,迟添趴在桌子上和自己生了一节地理课的闷气,放学又一扫阴霾地和段燃坐地铁回家了。

可是他笃定自己一定告诉过段燃的。

即使段燃不像自己那么注重仪式感,把和他相关的每个日子都牢记于心,也不可能一点没有印象吧。

事实证明,段燃确实是一时忘了。

段燃寒假后就签了保送,左右没什么事,还是照常穿着校服来上课,上午最后一节课打铃前替迟添拿好便当,坐在食堂安静阴凉的角落吃饭,放学多坐五站地铁送迟添回家。

那时离高考还不到十天,段燃送完迟添,从他们家社区门口走去地铁站。

等地铁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年轻女生在打电话,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突然拔高音量,包括戴着耳机的段燃在内,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

“什么,他连你们结婚纪念日都忘了,这种男人不离婚留着干嘛——”

段燃原本只觉得吵闹,想往旁边走几步,然而好像蓦地被一颗小石子打在头上,他停住了脚步。

“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

一个多月前迟添的那句看似无心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起来,段燃迅速打开手机备忘录,在一堆公事里往下翻,总算找到了被堆积在下面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下来的,迟添的生日。

已经迟了,但也不算太迟。

段燃回去思虑过后,觉得在这个时间点给迟添过生日多少会影响他的考试情绪。于是打开手机,试图亡羊补牢。

可是高考期间的酒店都过于紧俏,最后段燃给一个家里做酒店生意的发小打了通电话,预定到一间离迟添考点学校430米步行距离的景观套房。

这些迟添当然不知道,他甚至不对段燃能把他今年的生日记起来这件事抱有任何期待了。

所以当高考终于结束,迟添打算在酒店退房,却被告知还有一晚,下一个画面是段燃抱着玫瑰花和一大盒迟添最喜欢的电影的周边乐高出现,对他说生日快乐的时候,迟添完全呆住了,失去了任何反应。

天色暗下来一些,阳台外面的天空像一杯洒上橙汁的莫吉托。

迟添脸上不自知地浅笑着,从回忆里一点一点回过神,然而当时一起拼搭城堡的感觉仍然清晰可见。

那是在他家里,他不是很有耐心,段燃则很沉得住气,每次他表情烦闷地看着图纸上的成品图,旁边把零部件一块块找齐的段燃总是会半真半假地逗他,“城堡快竣工了,有人还在九又四分之三车站迷路。”

中途迟添偶尔也会耍赖,比如靠在段燃肩上,或是从后面抱住他的脖子,说坐得好累,我们先去睡一会儿吧,段燃总是岿然不动,最后大多都是他一个人拼完的。

迟添有些失落地垂下眸子,不愿意再想。

第一天,他已经很想段燃了,他不知道接下来的十三天该怎么过。

手机推送来一条娱乐版块的八卦,迟添意兴阑珊地打开微博,随便刷着首页,看到什么,手指突然顿在半空,任由页面往下滑。

他愣了半秒,伸手滑了上来,想要看清楚。

是桃子转发的一条微博,配文“生日快乐哦,谢谢寿星请客,火锅和蛋糕都很好吃。”加上一个吐舌头的emoji,看上去玩得真的很开心。

迟添觉得心脏很闷,好像被一个密封的塑料袋罩住,变成一朵积雨云。

他不想一遍一遍地去看,可是忍不住。

在九张加满滤镜贴图的照片里都有出现的显然就是原博主,也就是寿星本人,而最突出的,最重要的中心位置的照片里,是闭着眼,面带甜笑的兆锐正在许愿,而旁边人的脸上都被马赛克抹去。

除了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却若有所思端着蛋糕的段燃。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的时候,迟添好像从某种完全凝固的空间里抽离。

他看了眼来电人,脑子很空地任由电话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喂。”段燃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不错。

迟添说不出话,很轻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了吗,我打算要睡了。刚才看了一下海港的天气,明天早上有雨量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短暂暴雨,但是下午阳光还是会很大,记得带伞出门,也不要偷懒不穿防晒衣。”

“喂,迟添,你那边听得到吗?”

段燃一下子丢给他好多问题,此刻的迟添一个也消化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把鼻腔里的酸涩压回去,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鼻音,“我看微博了。”

电话那里的段燃认真思考了一下,还是不解道,“什么微博?”

段燃并没有刷微博的习惯。迟添闭了下眼,深吸一口气,才得到了力气说下去,“我看到你们给兆锐过生日,你……你端着蛋糕,兆锐在许愿。”

当然漏了很多细节,比如在场还有很多人,但迟添只能看到这些。

一下子,两边都沉默下来,时间在电波里一点一点地流失了。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独自一人,第一件事就是给迟添打电话的段燃倒在床上,有些烦躁地揉了下眉心。

接二连三的,这件事就像一根卡在喉咙口的鱼刺,忽略不了,吞不下去,各自难受。

“迟添,我们要一直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占掉那么多时间吗?”

“你觉得不重要吗?”

迟添提高了一点音量,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听起来像是在喊,“你一直没有回我消息,我以为你们很忙,不敢随便找你。”

“然后你们都很开心,我的男朋友在给他的追求者过生日。”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讨厌,我也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哪怕是装的,段燃不喜欢我这样,可我就是不行。”

“我接受不了我的男朋友一直和另一个人扯上关系,还要让我别想那么多。”

“太过分了。”

电话另一边的段燃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迟添讲这些话。

迟添好像永远都是没有脾气的,像一张空白的纸,或是一池透明的水,澄澈干净,对自己毫无保留。

段燃没想过他和自己在一起,有这么多日积月累的不开心。

可对迟添来说呢,他最介意的不是兆锐怎样,而是每每遇到问题,段燃总是一副他在闹的姿态,好像只要迟添不去计较,整个世界都会相安无事。

可是一次次的委屈和憋闷越积越高,快要把他给淹没了,但凡破开一个口子,就能爆炸式的溃堤。

“段燃,”迟添完全放任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抽泣,“如果这些都不重要,那你觉得什么重要呢?”

电话里再次沉默下来,久到迟添以为段燃理解了。

“好了,”段燃的声音很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还是他终于发完了脾气,而段燃在心胸宽广地包容他,“别无理取闹了。”

段燃也不理解,他忙了一天来关心迟添,只想和他好好说会儿话,为什么会弄成这样,“这样有意思吗。”

迟添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挺没意思的。”

迟添的声音异常得冷静,像是毫无温度,段燃意识到不对,捏着手机坐了起来,喉结滑动了一下,“迟添。”

他第一次下意识想道歉,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段燃,”迟添很细的声音已经冷得像冰,像一把利剑刺进段燃胸口,“其实你不是记不住别人的生日,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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