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仪有随手把东西往床头和床下藏的坏习惯,还有无聊了就喜欢随手写写画画的习惯。这些纸张都已经变黄变脆,是在凤凰殿这里放了很久了。
兰刑拾起一看,望见上面乱七八糟地画了一些鬼画符,还有一些无聊的字样,大约连容仪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今天收了一个小徒弟!我居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徒弟!而且这么乖这么好看!我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带给佛子。”
——“今天的练实难吃,让小龙不要再去那片竹林采摘练实了。我想喝佛子调的果汁糖水,可是小龙们都不会做。我自己也不会做。”
——“信信信,佛子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他要是很忙,一天只能写一封的话,那么我也该一次收三百六十五封信才对……”
兰刑勉强勾出一个笑容,随手将这些纸张往相里飞卢的方向一扔,纸张哗啦啦漫天而下,飘落在相里飞卢面前,擦过他的脸颊。
“你的。”
这些语句于他而言,也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墨痕还新,它留在这里,仿佛就是要在此时此刻,将他扯入他早已尘封起来的那段往事中。
什么都好,什么都才开始,虽然困难,但两颗心是贴在一起的。
相里飞卢缓缓站起身。
老小龙望着他,兰刑也望着他。
“你不带一些东西走吗?”
相里飞卢像是没有听见。他也没有看面前的这些纸张一眼。
他只说了一句话:“那人是昆仑深渊下自生魔头,是么?”
相里飞卢抬起头,那双苍翠的眼底竟然隐隐显出一些暗红色,让人忍不住心惊。
众人身后,十二明王缓步走入,军荼利大明王走在前,低声说:“佛子,归位吧。”
相里飞卢仍然没有答话,他伸出手,手中木剑忽而蓄满风声,带着灌注佛法与魔气,直插入地!
风浪如同涟漪一样翻涌开,震得宫殿高大的门窗都簌簌作响。这风浪之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一些细微的痕迹出现在宫殿中,容秋留在这大殿中的气息被法术还原,千丝万缕,显出容秋离去的方位和时间。
“难道你……”军荼利大明王脸色变了变,等不到他出言相劝,相里飞卢便已经拂下众人,提剑往外踏出。
“佛子,你何必!已经守着姜国度过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来飞升——那人是魔,魔的行迹是最难以追寻的!你这样去找,要找到何处去?”
第107章
凤凰殿关闭, 五树六花原尘封,小龙们四散游走,另谋出路。
最后一盏灯吹灭之前, 大殿中的陈设布置还没有换下,是大婚的布置,朱红的大床,金封的器具,一眼望过去, 整个大殿都光彩熠熠,极尽繁华,极尽尊贵。
“那时明行准备过很多次婚事, 每一次都被退婚了,只有这一次,他将婚房设在了凤凰殿,请帖分发六界, 发帖人不是他而是容秋, 说是日后若相负,是他退婚。”
“容秋是谁?我们来梵天也有几天了,为何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听说是昆仑山下的魔神,醒来时身上即带着因果链,只有凤凰骨能斩……”
风中的絮语渐渐远去, 新一届上梵天进修的各路仙家子弟都到了。
凤凰乡送来的学员越来越少,也是因为凤凰越来越少的原因,为首的小凤凰显然深谙天界八卦, 正拍着翅膀, 在跟周围的仙家子弟们侃侃而谈前段时间的天界八卦。
明行一死, 六界震动, 容仪从小到大许多事迹都被挖了出来,所有人最津津乐道的还是他和他的那三十八个未婚夫的事情,所有人在这样的话题上都有的聊,话题很快就能打开,至于背后具体的来龙去脉,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除了亲近的那些人以外,慢慢地也不再有人关心了。
而且,近来的天界的热议话题并不是这个,而是另一场盛事。
神域已经选出了新的执行人,同时复辟了神域的皇族,成为了他们的少帝。
据传,这个执行人进入秘境后,即刻就找到了考核天运所需要的那只鸟儿,赢得毫无疑问。他上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将神域地位提上天界,与天界同列,作为新界立下誓言:以天运为尊,神域门口,永立凤凰神像。
军荼利大明王法身隐去,立在梵天明王殿之后,远远望着这些新进修的子弟。隔着一整个莲花清池,喧闹声依然清清楚楚。
百年前的事情如在眼前,军荼利大明王轻轻叹了一口气。
假山石边放着一盏清茶,他刚要伸手去端,那盏茶却被另一人轻飘飘地拿走了。
白泽接过茶喝了一口,笑道:“顺口前辈的茶喝,梵天的茶果然不同凡响。顺便问问,前辈为何叹气?”
“此处景象,历历在目。”军荼利大明王说,“当初明行上天,也不过是几百年前的事情,我本来打算收他当徒弟,传我衣钵,只可惜那时候孔雀尚在,被他抢了过去。”
白泽放下茶杯:“小凤凰死后,姻缘宫关闭,月老伤心伤情,不知昼夜。您是整个梵天最疼爱小凤凰的前辈,我观大明王神情,却好像并不怎么悲伤。”
“这么多年过去了,生死之事,都是天命。”军荼利大明王淡淡地说,他话中似有深意,抬眼瞥了白泽一眼:“你是白泽,通晓万物,这些事上,不会比我更糊涂的。”
白泽静默了一会儿后,低声说:“谢过明王。我知道了。”
日子一天天如流水般过去,这一届修行的仙家子弟很快各自寻觅到了合适的位置,多加努力。
天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渐渐也没有人说明行的故事了。
也没有什么人提容秋,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在做什么。更多的人,已经不知道当初曾有一个银发紫眸的天魔到了天上来,封了昆仑神君。
唯一知道的人,或许只有那个仍在天涯海角追杀他的人。也有人相传,曾有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一个奇怪的人,他满身风霜,一头银发,双眼暗红,身上却带着出家人清肃的气息。
“又看见你了,今年你往何处去,大师?”
婆娑城山脚下,一位年轻的罗刹拦下眼前的男人。
今日细雨微风,男人银白的发间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雨雾,颀长宽厚的身躯上,披着一件浆洗发白的佛袍。
男人立在这里,如同一弹深不见底的静水,极深、极暗。他眼睛的颜色很奇异,乍看是深红的,可灯火一照,这双眼后面却隐隐透出一种很苍翠轻薄的绿,交相辉映之下,显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几乎能将人吸进去。
“往北。”男人说,“因为我要杀的那个人在北边。”
“大师,您是说那个紫眼睛的疯子?是在北边,但北边凶险。他也来过我们城里一次,就下榻在那边的客栈,只住了一天。”
罗刹唠叨说着,他因有几分修行的功力,能看穿相里飞卢的佛法之身,对他也多有敬重。婆娑国是异域边陲小国,国民尚佛,他年年都能见到相里飞卢经过这里,年年都想请他留下。
“那个疯子,看着也是个好人样子,俊秀温和,他一来,好些姑娘家都把持不住,可是他嘴里只念叨着什么因果,说因果线还在还没有断,也是在找人的样子。天不亮就走了。”
罗刹问道,“我在他身上分辨出了一些魔气,大师,您是在除魔吗”
这些问题相里飞卢一般都不回答,因为他着急赶路,但只有今天,他等到了回答。
相里飞卢哑声问:“他在这里住下过几日?”
“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罗刹小心试探,“您是否也可以在这里住下几日,为我们讲习佛法?我们陛下会非常高兴的。还是说,您还是有要事在身……”
要事在身?一切要紧事,无非是杀了那个人。
可十年过去,百年过去,千年过去,周旋辗转,那个人也回不来。
在无色界,他赶上了容秋一次,一把剑将他劈得粉碎,但那魔头自然化生,伤口不久之后再次愈合;第二次他找到容秋,是在人间一个不知名的国度,他只来得及见到对方消失在巷口的一个背影,但他却在那巷子里捡到一枚赤金色的羽毛。
从那之后,容秋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相里飞卢都能够捡到一根金色的羽毛;他多少猜测出容秋正在做的事情——他正随着看不见末端的因果链,在茫茫三千人间寻找,找到的东西,大多是容仪旧日里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