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不要。”
又过十分钟,唐珂大功告成,把点菜单递给宋仁杰,故意板着脸说:“就这些吧,也没有多少可吃的东西嘛这里。”
宋仁杰拿过来一看。
“嚯,太多,吃不了。”
“没事,我吃不完可以带走啊。”
“……行吧。”
宋仁杰又看了一会儿,咂嘴道:“网上说这羊肉新鲜味足,你怎么一样没要,我加了啊。”
唐珂眨眼点头,“那你加。”
叫完菜没多久,烤串就一把接一把送上了桌,羊肉心管烤肥牛,鸡翅茄子火腿肠,还有烤馒头片烤烧饼等主食。别说两个人吃不了,再来两个壮士,也一样吃不完,但唐珂眼里冒的光,浑似他能把这些全塞进肚里。
宋仁杰这回也是开眼,见着饿死鬼投胎什么样了,他都怕唐珂当着他面噎死。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哦。”
答应归答应,该猛塞还是猛塞。
宋仁杰又加点了一壶果汁。
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还不忘自己挽救教育失足青年的重任。
“闭着嘴嚼,别吧唧吧唧的,没礼貌,吵得我耳朵疼。”
“哼。”
但唐珂倒是听话,乖乖闭上了嘴,宋仁杰想起了别的茬,顺势又问:“你就住在金果林那个小棚里?家在哪?那天晚上怎么跑那么远?”
——第一回见的地方可不在金果林附近,周边地区都算不上。
唐珂噘嘴嚼完了才埋怨道:“这人会不会聊天,怎么叫棚,那是我自己盖的房。”
宋仁杰懒得跟他争辩,那个砖头加油布,而且只有门帘的违章建筑,肯定是不算房。
这题算是过了,但要糊弄过去另外的问题,纯属唐珂妄想。
宋仁杰像没事似的又问一遍。
“晚上跑那么远干什么?”
“......我乐意,你管不着吧。”
宋仁杰闻言点点头,继续查户口。
“那家住在哪?为什么不回家?”
“你问题很多哎。”
“不回去,是不愿意回,还是家人都不在了?”
“呸呸,乱说话!还有个弟弟呢。”——这下子好像问到了重点。
唐珂啃了口烧饼,咽下去接道:“我弟活得好好的,别咒人啊!你问这些干啥啊?怎么你警察,那叫什么来着......”
“职业病。”
“对!职业病,问这么多,我吃你一顿饭,还得回答这么多问题?你早说,饭我不吃了。”
宋仁杰和气笑笑,摇头沉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在金果林,要是家庭有困难,你说出来,能帮我就帮帮你。”
“我们那那么多人,我不用你帮,你帮别人去吧。”
堵得宋仁杰哑口无言。
也许是他突然失声的表情看起来还挺有趣,唐珂瞧了他一会儿,忽地咯咯笑出声来,笑完才说:“金果林那就是我家,我和我弟没屋,他嫁人了,我不愿去他家住着,又没法带他进城。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心思养他,让他留在村里呗,至少饿不死。”
“哪个村?”
宋警官问得精巧,又喜获一枚白眼。
唐珂呛道:“你这职业病太严重了,得治呀。”
“抱歉。”
“刘家村,抚县。”
宋仁杰刚被打了一棍棒,突然又给喂颗糖,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唐珂看着他像看傻子似的,摇头晃脑乐了会儿,摊手无奈说:“吃人家嘴软。”
等唐珂吃饭速度慢下来,饭局将近尾声,宋仁杰终于忍不住了,清清嗓子,正色说道:“你有手有脚,人也不傻,干什么不行,为什么非得做违法的事,唐珂,我给你说,你去捡破烂也比现在那样好,你心地是好的,我不想看着你混下去,你这么样混,早晚把自己赔上。”
“多管闲事呀你,”唐珂喝了口饮料,笑哼一声,“捡破烂忙得要死要活还得抢地盘,挣不了几个钱,哪有我这一个钟点三十挣钱快。”
看着唐珂竟有些得意的的样子,宋仁杰只觉一股无名火窜上天灵盖,顿时气道:“是快啊?时薪上限三十,戴套还给人便宜五块呢。”他见过唐珂招揽生意,那贱卖赚吆喝的架势像在清仓大甩卖、开业大酬宾。
“他妈你怎么——哎呀你看看我,继续说,我不翻嘴了,谁让今天是你把我喂饱的呢。”
唐珂脑筋一转,料想着万一傍上饭票,以后有的是机会开斋,不能跟人吵嘴,便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颇为大度地眯眼笑起来,一边还拍了拍吃得鼓胀的肚子。——这动作换别人做,可能是为了显示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但对小学肄业的唐珂来说,他只是撑得难受,又撑得很满足。
宋仁杰在这一瞬间发觉有什么不对了。
他想起看过的某些电影,唐珂只是拍拍肚皮,他们所在的世界线却仿佛剧烈地颤抖了两下。
唐珂笑嘻嘻拍肚子的那个时分秒,宋仁杰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萌生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想法,简直糟糕透顶,吓得宋仁杰立刻命令大脑把那个想法删除。但是他那宕机的脑瓜有独特的办事方法,阴差阳错地把命令执行成了复制粘贴,贴得宋仁杰满脑壳里都是——
唐珂这样真可爱,像怀孕了一样。
他打了个寒颤,丢下唐珂和饭钱,没礼貌地落荒而逃。
这回之后,宋仁杰再没有恰巧跑去过金果林,他怎么琢磨都觉得,就凭他的能耐,非但挽救不了唐珂,连他自个儿都要沦陷。
宋仁杰决定不理会隐隐作痛的良心,抛唐珂诸脑后,就当从来没认识过。
于是他的生活恢复如常。
第06章 922刘家村四尸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年的秋风终于吹起来了。
这天下午,宋仁杰跟着他们组长从山区回到城市的怀抱,才给车加完油,正启程回队,韦组长突然接了个电话,没讲两句脸色就变了。
“什么?!行,我俩先过去看看,让靳蓝放放手头的事,把相关人员材料整出来,要快。”
等韦锋挂断电话,宋仁杰揣摩着问道:“出事了?”
“大事,砍死四个,说是抓着个现行,咱俩甭回去了,开导航,抚县刘家村。”
“嚯四个,”他边念叨着,边往搜索框打字,“抚县刘...家村......”
宋仁杰的心跳乱了几拍。
他发现自己是个很没出息的棒槌,决定了再也不想,得,这下两个月的努力付诸东流、前功尽弃、功亏一篑、灰飞烟灭。
导航自顾自地指示着,一会儿“第二个信号灯左转”,一会儿“保持当前路线直行三公里”。声音太响,宋仁杰下意识地调低了音量,韦锋一皱眉,责道:“大声点,听不见了。”
“哦,对不起啊组长。”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刘家村有亲戚啊?”
“没有,有点困。”
“那你先眯会儿吧,怎么也得开四十分钟,到了我喊你,昏昏沉沉的可不行。”
宋仁杰抿紧嘴点点头,闭上了眼睛,睡却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着,出事的千万别是唐珂那个还住在村里的弟弟,这案子也千万别跟唐珂有一星半点的关系,——嗐,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瞎想个屁。
但他的心还在扑腾扑腾不安分地跳,跳得宋仁杰很慌。
“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时,他害怕到咽了口唾沫。
韦锋只当宋仁杰眼看着变差的脸色是疲劳所致,还鼓劲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才和宋仁杰两个,推挤着穿过围观的人群,走进封锁线拦起来的院子,接着走进死了四个人的案发现场。
在踏进院门时,空气里突然浓烈的血腥气其实已经唤回了宋仁杰的大部分神智。
这使得他一眼就看见被押到韦锋面前问话的那个人。
穿了套淡鹅黄带卡通图案的棉布睡衣,衣服上泼墨画一般肆意的血迹已隐隐泛黑。那人冲着韦锋点头,低头抬头的瞬间,视线似乎飘向宋仁杰半秒,倏忽收回去时,就变成了嘴角轻轻勾起的笑。
“是,是我杀的。”
时隔两个多月,甫一见面,宋仁杰就又见着唐珂笑。笑容像那人脸上的茉莉花挣扎而胆怯,在他恍惚的瞬间已然抹平了时间割裂的缝隙,和宋仁杰脑海里深埋的清晰形象瞬间重合。
这段时间他明明没敢让自己想唐珂,没料到身体竟然不听话,偷偷想了那人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