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忧。
下午回煦正的路上，宋仁杰发了条信息，让唐珂晚上八点前回家。现在是七点五十二分，宋仁杰已经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个多小时。这一个小时里，他全神戒备地留意着屋门那的每一点声响，心颤动过数不清多少次，可没有一次是等来在等的人。
宋仁杰忽然十分害怕，怕那扇门再没有人来打开了。
咔哒。
唐珂探出头来。
当他看见沙发上那人一张阴沉又颓丧的脸时，原本挤出来的夸张笑容突然消失了，他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宋仁杰面前。
“你怎么啦！”
宋仁杰被吓得一哆嗦，抬眼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唐珂回家，他刚舔舔嘴唇想说话，唐珂又蹿火似的问：“你咋脸色这么难看啊？出什么事啦？着急喊我回——小珺出事了吗？唐珺怎么了！”
“没有他挺好，你先坐下，我有事问你。”
宋仁杰说着伸手去抓唐珂的手腕，却被他一晃身躲开了。唐珂扯扯自己的裤子，嗫喏着说：“不坐了，衣服不干净......你先问。”
看着唐珂欲言又止的模样，宋仁杰兀地一皱眉头，疑声道：“我先问？你是不有话要告诉我？你先说吧。”
——或许唐珂说完，他也不用再费事问了。
但唐珂听宋仁杰这么说，却顿时愣住，站在原处低着头，手拽着衣服下摆攥过来揉过去，只消几下，他身上浅蓝色的T恤就染了几片汗渍。
终于唐珂下定了决心。
“哥，能不能借我一千块钱，”他放过衣服，两手绞在一起，指头和指头拼着命地较劲，“你记到账里，我还，我肯定还！”
宋仁杰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这不大不小的数目，已足够他在脑袋里把各种最坏的情况设想一遍，其中任何一种成真，对他来说都是绝大的打击。
可越是这样的时候，宋仁杰越不敢慌，他朝唐珂招招手。
“借钱干什么用？过来坐下说，你先说清楚是要干什么，我再拿给你。”唐珂扯着裤子默默摇头，宋仁杰眉头又控制不住地皱起来，口气稍嫌着急地说：“裤子不干净？裤子不干净就脱了过来坐下。这又没刺怎么还不愿坐了？你之前不是可喜欢窝在这？”
他本来就有点烦恼发愁，这会儿还格外担心着唐珂会说出什么让他接受不了的话，又不好直接把忧愁担心表现出来，种种不好的情绪缠绕在心里变成一个大疙瘩，塞得脸色更差，表情也越来越凶。
一线干警凶起来的确怪吓人的。
唐珂甚至打了个哆嗦，喉头滚了两下，才豁出去似的脱口急道：“那我以前也不知道有那么多传染，叫啥，传染途径的啊！不能乱坐——你非要我坐下才能说话那我坐还不行吗！”
“啊？”
唐珂啪嗒啪嗒跑去餐厅，搬过来摆在墙角的一把椅子，屁股一沉墩到椅子上，一副再也不打谱站起来的模样，眼睛一瞪，正对着宋仁杰气鼓鼓地说：“我可能得了不干净的病，问你借钱是想去医院检查，你凶啥！”
现在宋仁杰总算知道唐珂为什么和那把椅子生死不离了，敢情是怕坐了别处把病传染给他，这下他眉毛可拧得更紧了，“你都从哪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才不乱七八糟呢！都是从你电脑上看的呀！”
老宋哑口无言。
说实话，他那台电脑拾掇得不大行，开个浏览器动不动就弹出各种小广告。
——“XXX专科医院解决您的难言之隐。”
——“X福X不孕不育医院，专治不孕不育，因为专注所以专业，让X福X带给您生的奇迹！”
——“二周年大回馈！X皮割一送一！”
照理来讲，推送的内容，和用户平时的搜索浏览记录脱不开干系。
这个用户当然是宋仁杰没跑。
他因为唐珂，不止一次地搜过诸如“对性生活有心理阴影怎么安慰”、“伴侣提不起性趣怎么办”及“一年空窗期后没有需求正常吗”等问题，就差注册个账户去问答网站求助于万能的网友了。
谁想到答案没查着，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宋仁杰也没想到，唐珂顺着生殖科广告点啊点的，突然就自学成才举一反三，灵机一动去搜泌尿系统传染病的危害了。
他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叹口气说道：“在看守所的时候都体检了吧。”
也怪宋仁杰自己，给了唐珂更多获取信息的方式，却没有留意提醒他要注意辨别筛选。
唐珂噘着嘴，半天才回答说：“那查的肯定不一样。”
宋仁杰揉了揉额头。
“有传染病的项目，都查了，你别多心。”
“不行，我都不知道查了什么，我要去医院查清楚。”
唐珂倔劲上来非要体检，宋仁杰不愿和他硬抗，苦笑着问说：“怎么还犯轴劲了？为什么非得查清楚，你能讲出来道理，我也可以考虑提供资金。”
“我是想......要是没病，就...就和你睡觉，”唐珂扣在膝盖上的手紧了紧，“要是有病，反正我本来也不干净，就不和你谈这个恋爱了，瞎耽误工夫。”
宋仁杰仿佛听见心里的弦断了一根。
断前拼死发出最后的琤然声响，而断弦弹着了他的胸腔，很有些疼。
第24章 咱们回家吧
那把餐桌椅和沙发间相隔的距离，唐珂一步就可以跨过来。只要他愿意，抬起脚再落下，他就能走到宋仁杰面前。
但唐珂拘谨地缩在椅子上，连抬眼看看宋仁杰都不肯。
宋仁杰咬了咬牙。
唐珂不过来，那他过去。
他起身走到唐珂跟前蹲下，抓住那人两只冰凉的手，抬起脸，有点哀求一样，说话时又慢又沉。
“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被我逼出来的，换了随便哪个人，但凡像我这样对你，你都会产生依赖，会有喜欢上了的错觉。我逼着你住进来，逼着你和我谈恋爱，不是想让你报答我。你生活在我身边，我能抱你亲你，能看见你一天比一天笑得多，能看你把踩在脚底下的尊严又给捡回来，我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唐珂的手指在他手心里颤了两下，但是没有接话，宋仁杰低头笑了笑，又抬头继续说：“不怕你说我自私，我看到自己的付出有回报，这就是你给我的报答。我没有要你还的东西，更不要你勉强用身体补偿我，我不是那些花钱欺负你的嫖客，也许你习惯了用自己当谢礼，但这不行。”
他没有打过腹稿，但这些话像有生命一般，在他张口的刹那，便打开阀门似的汹涌出来。
宋仁杰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
唐珂的嘴唇也抖了抖，挣扎几下说道：“哥我没这样想啊。”
他瞬间便知道唐珂真的没那样想过。
宋仁杰抑制不了的高兴和欣慰。
他也是人，他给出去的爱终究是得到了回馈，这一刻足够快乐，让他有勇气想象可能不快乐的未来。
宋仁杰长吸一口气。
“唐珂，到现在为止，我相信我认为对你好的事，确实还都是对的，也许以后你会有更加独立复杂的需求和想法，到那时候我想帮你也帮不上了。可能你还会遇见那个真正让你动心的人，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牵动你的情绪，他只要出现就能让你满足快乐，他不用感动你你就会爱上他。在那天到来之前，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做所有能做的来对你好，是为了不让我自己遗憾，是为了在你走向真正爱情的时候，能体面点放开你，别拉拉扯扯的太难看。”
唐珂把脸深深埋低了。
宋仁杰没法预测那人再抬头时会对他说什么，但他还有这次剖心剖肺的重要话题没说到，他不能就这样停下。宋仁杰咬咬牙，用最温柔和善的语气说：“你要去做体检，我陪着你，但这是为你的身体健康着想，不是要给你打个‘清白干净’的签儿。想和我睡就睡，不想就不睡，跟病没病有点关系，但没那么大关系，懂了吗？”
其实还有一点从嗓子眼里带出来的疲惫。
他说了不少拆开自己的话，可能会让唐珂觉得，他这人也没有多么好。
——和其他很多人一样，是自私的为了自己快活而任意妄为的家伙。
唐珂抬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
“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