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39)
程秋媛的脸上浮现出很悲伤的神色:“其实,江警官,我碰到那个案子报警的那次,也是柳琚然喝醉了家暴我,我好不容易等他睡着了,带着两个孩子往娘家跑。我怕又提起这件事,他又要生气,所以我对他撒了谎,一口咬死,就说是以前偶然遇到的。柳琚然终于信了,就先上楼去了。”
江屹想起之前在警局里,程秋媛看到高大的男人都会忍不住发抖,可见柳琚然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还是很大的。
“我晚上没吃什么,有点饿了,就带了一份蛋糕和三杯热牛奶进了自己房间。小铭长蛀牙,我怕他看到也闹,所以在房间里把蛋糕先吃完了,然后去把两个孩子接了回来。孩子们喝了牛奶就睡了。柳琚然过来了一趟,本来想跟孩子们打招呼,见孩子们都睡了,也没有再进来。只是他又神经质,质问我是不是故意让孩子睡得这么早,让他跟孩子们不能沟通,说我让孩子们故意不跟他亲近。”
程秋媛叹了口气,眼眶和鼻尖微微发红:“不过他怕吵到孩子,就气冲冲地回去了。没多久,他给我发消息,让我出去找他,跟他讲清楚,我不出去他就来拍房门。所以,大概九点半的时候,我披着衣服出去找他了。他在二楼的一间空房等我,没说两句又打了我,还差点把我掐死。不过我挣扎的时候摔了一个花瓶,大概是东月听到动静了,推门进来,柳琚然才停手了。我赶紧哭着跑出去。因为怕回房间,孩子们突然醒过来,我就在拐角那边的洗手间呆了五分钟,哭够了,洗了把脸,才回了屋。所幸孩子们都还在睡。那时候,大概十点吧。回屋以后,我隐隐约约有听到一楼大厅的摆钟响。”
“然后我也准备睡了,不过一直没睡着。到了十一点左右,突然收到东月给我发的消息,让我出门。我一出来,看到琚然摔在楼下,心都快跳出来了。我想到江警官在这里,就立马来找你们了。”
程秋媛是一个看起来就很面善可怜的女人,她身上有一股温柔慈爱的母性气息,即使是林湫,也不自觉地对她放松了警惕。
江屹看了看自己的笔记,问道:“你跟柳东月关系好像挺不错的。不过她回国也没多久,你们接触应该也不多吧?”
程秋媛沉默。
“怎么?难道你们早就认识?”
本来江屹也就是这么一问,但程秋媛的这阵沉默确实令人不得不注意。
程秋媛说道:“我大学学的是美术,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美术老师,是那种兴趣班类型的老师。不过,柳琚然他不怎么喜欢我做这样的工作,因为会接触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他觉得我这样是抛头露面。而且,他对我的画也一直不屑一顾,觉得也没什么出息。八年前,我就辞职了,在家做一些简单的美工工作,比如帮人设计海报之类的。前年开始,我在家会开一些美术教学的网课,不过柳琚然一直也不知道。”
“我跟东月,是琚然回柳家之前就认识的,她跟着我学了一段时间画画。”
江屹问:“她早年画的一些山水画,是跟着你学的吗?”
程秋媛道:“是的。”
江屹点了点头。“柳琚然跟柳家那两位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吗?”
程秋媛点点头。“东月知道当年是琚然让我辞职的,所以一直对琚然没什么好脸色。”
江屹抬眼问道:“柳琚然对你脾气挺差。在柳家没有因为这个闹过什么矛盾吗?比如跟柳东月他们。”
程秋媛想了想,摇了摇头。她的眸子里又闪出一点委屈的泪光,说道:“柳琚然只是觉得,是我好欺负罢了。”
江屹和林湫退出程秋媛的房间。“看来程秋媛不知道柳西超说的那件事。现在只剩下东月,咱们直接去问,还是先理一理顺一顺?”
林湫闻言看了看表,说道:“现在也凌晨了,先去问一问,让他们先休息一阵子吧。”
江屹看向窗外丝毫没有改善的暴雨,在闪电白光之下看向了茂盛而神秘的大片山林,再回过头看向林湫,点了点头。
“请进。”柳东月的声音并不疲惫。
江屹推开门,发现柳东月正围着围裙,跪坐在一副半成品画作前,画着油画。房间里灯光明亮,空气里弥散着颜料的特别气味。
柳东月正在画的这幅油画和之前他们看到的挂在走廊尽头的那幅暗夜绛紫色少女怀抱焰火的画作风格很是相似。整张画用墨蓝色作为基色,另外用的就是墨绿色和白色,只能勉强看出大概画的是一个男人。
江屹和林湫坐下,柳东月便停下了笔,坐到了他们对面。柳东月就这样撑着头,盯着林湫看了一会儿,蓦地叹了口气,把眼神转回到江屹身上。
“江警官,你问吧。”
江屹道:“先说一下今晚的时间线吧。”
“我今天一直呆在家。大概是六点左右,大家就陆陆续续来了。在饭桌上吵了一架,我就回房间去了。然后秋媛来房里跟我说了会儿话。她后来被柳琚然叫走了,我就帮她看了一会儿孩子。她把孩子接走以后,我就开始准备画画。睡前,我哥来找了我一下,问了问爷爷最近的身体情况,我们互道晚安之后,我就在屋里开始画画。就是这幅,我画了好久了。今晚下雨,突然有了点灵感,就接着画了。”
柳东月回头看了看这幅画,眼眸里浮动着一些情愫。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见了一些响声,跟雷声不大一样,像是什么东西碎了,我担心是窗子没关好。万一半夜也发出声音,吵到爷爷和孩子们也不好,我就出去看了一下。结果发现是柳琚然又在打秋媛。秋媛回去以后,我跟柳琚然吵了一架,他只敢在秋媛面前逞威风,不敢招惹我,所以被骂了一顿,也不敢还口。我盯着他回了自己的房门,就也回了自己屋。我给秋媛发消息,让她把门锁好,我就住在她隔壁,让她不要害怕。”
“我接着画画。然后我哥来拍我的房门,我才知道,柳琚然摔下去死了。”
“时间我记得不怎么清楚,因为画画这事情干起来,时间概念就模糊了。不过监控如果开着的话,应该可以看到我也就出去这几次。”
江屹和林湫没有告诉别人监控中途坏了。看样子,众人也不知道监控的情况,只有柳东月提到了监控。确实,在这处宅子里,最熟悉的应该还是柳东月。
“你觉得今天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柳东月想了想,笑道:“有。今天柳琚然特别兴奋,特别得意。平时他在老爷子面前装的像我和哥哥的孙子似的,今天不知道怎么,腰杆挺直了。难道就因为汝河湾的项目?我想,估计不止。不知道是不是爷爷还是爸爸承诺了他什么。”
江屹和林湫对视一眼。
“你跟柳琚然关系特别紧张。为什么?”
柳东月垂着眼眸,说道:“理由很多啊,首先他是私生子,破坏我的和谐家庭,其次,你们可能也知道了,秋媛是我的绘画启蒙老师,他不仅家暴秋媛,而且限制秋媛的正常生活,使我失去了好老师和好朋友,最后,他这个人长得很讨厌、性格很讨厌,我很恶心他。”
柳东月如此直言不讳,江屹闻言转了转笔,说道:“那他死了,你很开心?”
柳东月淡淡地看着江屹,说道:“至少我不难过。”
“听说八年前你出国前跟他闹过一些不愉快。可以说说吗?”
柳东月坐在沙发上,双手不自觉地抱起来,陷入回忆的时候有明显的防卫姿态。
一片寂静,如若不是屋外有雨声和闷雷声,宇宙都仿佛停止运转了。他们耐心地等待着,良久,柳东月说道:“……我怀疑他性侵过我。”
江屹和林湫都很讶异。江屹皱眉:“怀疑?”
“是的。不过监控没有这码子事,去医院做检查,那天我也没发生过性行为。所以,也许是我太恶心他了,做了一个更恶心的梦。”
跟柳西超和程秋媛说的没有什么出入。目前四个人的说法互相可以支撑,没有什么漏洞和疑点。
离开柳东月房间之前,江屹顿了顿,转身跟柳东月说道:“对不起东月。我不是个很合格的朋友。”
柳东月愣了愣,反应过来,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很平静地说:“没关系,我不怪你。是我们没有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