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夜雀(133)
不过来都来了,他得赶紧拿了东西回去交差。
陈强皱眉问:“你女儿呢?”
“上学去了。”
“嘿嘿。”他眼睛一转,脸上露出猥琐的神态,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浑浊的笑声。
“现在他们只喜欢年纪小的。你也别觉得你一定没人要。你说,你一个人躲在这山上,吃不饱穿不暖的,要是跟了我,至少有你饱饭吃。要不要考虑考虑?”
阿娟虽然年纪也不小,但是她男人死得早,这辈子没被用过几次,要是硬要下嘴,也未必不可。他可跟彭旺不一样,他要征服女人,才不是去吃软饭、图女人的钱呢!
面对陈强伸过来的手,阿娟往后退了两步。不过现在陈强没心思跟阿娟再乱来,又问了一遍:“那锄头呢?在哪儿?”
阿娟垂着头,怯怯地指了指,说:“在后头。”
陈强点了点头:“我去拿。”他看着阿娟,意味深长道:“只要你好好的,你女儿上学,那绝对没问题。”
陈强说完这话,只见阿娟的眼睛里有一种情绪颤了一颤,两瓣嘴唇哆嗦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强越过阿娟,向后门走去。而阿娟呆呆地看着他走去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一股情绪汹涌而来。
他们当时来带走王如意的时候说什么来着?他们说,会保证新凤一直读完高中,如果能考上大学,他们会支持到大学毕业。只要他们不说,大家好好配合,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她们这山沟沟里的人,就算是死了,说不定都没人知道。所以,他们其实也是在帮她们的吧?
如果,如果他们没了,那已经被伤害过的新凤该怎么办?曾经的那些付出都白费了吗?新凤的未来还有什么指望……
阿娟眼睛一转,突然大喊道,“你别去!有警察!”她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想要把陈强扯回来。
让他跑!让他赶紧回去,躲起来!只要能保住这个基金,或许新凤还可以走这条路……
天真的阿娟大喊着,却只见迅雷不及掩耳之际,陈强就已经翻身倒在地上。
陈强刚探出了一个头,只见一个手臂从天上如闪电刺破天空般迅速砸了下来,他痛哼一声被扑倒在地,瞬间两个男人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只感觉手腕一凉,手铐已经紧紧地把他拷了起来。
江屹用腿死死抵住陈强的背,他侧头冷然看了阿娟一眼。只见那个女人泪流满面,不断地哀嚎着,同时也揪着自己的头发,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
绿山县公安局。
江屹从审讯陈强的屋子里出来,看着林林点了点头。
“狡兔三窟,黄伟义在后山还有一个窝。老林,再安排几个同志,咱们即刻出发!”
那天接到叶圆的电话以后,江屹和林林马不停蹄地就往希望小学奔,不过扑了空。黄伟义之前来找周明雪的时候,言语中透露自己是小学的主任云云,但他其实已经离开希望小学一年有余,没有老师知道他去向何处。
他们查到了黄伟义的家里,但是家里也空无一人,外头的报纸也已经两天没有取了,不知道黄伟义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提前溜了。
陈强算是“仰望春天”的骨干,不过没什么学历,主要是当司机和打手,具体跟谁做生意,他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好在陈强不是一块硬石头,江屹很快审出了他们“仰望春天”的“办公室”,就在绿凤山后山,他们马上就押着陈强带路围剿。
江屹看向另一间问讯室,只见许新凤正愣愣地看着阿娟无言。
“妈,你真就要让我下地狱吗?”而对面的那个女人闻言动了动嘴唇,不说话。
在抓捕陈强的行动当中,阿娟莫名其妙突然企图放走陈强,因有共犯嫌疑已经被警方控制住了。
阿娟的眼里很红,分不清到底是愚昧的恨,还是自责的悔。她眼睛一转看到了江屹,一下子从椅子上扑了过来。
“你们知道我们出去上学有多么困难吗?”她像个疯子,在回忆里挣扎着,做着无力的自辩。
“山路难走,每天还要摸着黑出门,摸着黑回来,身上带点咸菜,一天一个馒头分三顿啃。放学回来赶紧去打猪草,不然就被老爹拿树条子抽。家里没有弟弟帮衬,娘家没了指望和依靠,只能嫁给娶不到老婆的光棍!”
“我只是想让我的女儿不要像我一样,能安安心心好好读书。我什么都没有,我能指望什么啊……”
阿娟突然开始语无伦次地大哭大闹。瘦弱的女人像一片飘零的枯叶,还没落到尘土里就已然被冷风割得四分五裂。
她吐完苦水,像是被挤干了摔在地上的苦瓜,奄奄一息。她在众人安静的注视之下屏息了片刻,又从那永不枯竭的悲苦的眼中生出两注长长的泪。
“一切都没有办法,为了走出去,我们有还有什么办法?”她喃喃自语,似乎在感叹,也似乎在追问。
是选择生存,还是选择尊严?是选择被沉默地忍辱负重,还是选择大声地骂退恶人,高傲地在寒风中死去?是选择切下自己的良心,交换未来的光明,还是选择一代一代重复的黑暗命运?
每个人都在不断地权衡利弊。所有人都在逼问阿娟为什么非要这么选,但他们都知道答案,只是心照不宣——那已经是她认为的最好的选择了。
童话里有着纯粹美好的道理,只是因为它给出了美丽的结局,但在现实里许许多多的人,甚至都不知道童话的存在。美丽的未来遥不可及,以至于一点点的希望都会引得飞蛾扑火。
所以,办法真的会有吗?
一边叶圆不忍心地别开脸,不再看许新凤与阿娟面色痛苦的争执。
一个厚重温暖的手掌搭在了叶圆的肩上,叶圆看着江屹敲了敲手机屏,拿起自己手机一看,只见他推过来一个号码。
只听江屹道:“两个任务,一,好好陪着他们,我争取早点回来。二,推给你的姓缪,跟他联系一下,就说是我让照顾一下许新凤的事。”
看着屋子里母女二人又在争执,林林也有些不忍,快步走到院子里跟赶来的几个同志交涉沟通。
江屹看车队已经在院子里排好,叫上孙小曲准备出发,只听见后头又隐约传来阿娟的哭喊:“抓我可以,不要连累我的女儿啊!我实在是糊涂了,糊涂了啊!”
他眼眸又沉了几分。
生活的苟且就已经足够让人痛苦了,而这带着刺刀、鲜血淋漓两败俱伤的爱,又要让人怎么面对呢?
一切准备就绪,林林正准备出发,只见江屹给他比了个手势,说他到一边打个电话。
林林点了点头,继续跟新来的几个同志交代注意事项。
江屹绕到院子侧边,看着栅栏外远远绿凤山的倩影,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口袋。
差点忘了,他戒烟了。
只见一辆三轮摩托车从远处的镇上摆摊归来,还没卖出去的甘蔗拖在地上,随着颠簸抖动着,扬起了石子路上的尘埃。低矮的车后护栏上头挂着牌匾,上头用黑墨写着“便宜美味,甘蔗贱卖”。
那个“贱”显得特别刺眼,却又融合在那一整副农村山路图景之中,仿佛是一处落款印章。
这两日的桩桩件件都浮现在江屹的眼前。那些山路,那些陷于苦难与纠结的面孔,那些如飘萍一样挣扎的人们……
通话的嘟嘟声突然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还没有想好开口要说些什么,电话却已经接通了。
“喂,江屹?”那个清润的声音仿佛柔软温暖的手抚过了江屹干燥的面孔,让他似乎顷刻间就从窒息的状态里走出。
江屹没想到林湫这么快就接了电话,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江屹,怎么了?案子怎么样,结束了吗?”林湫好脾气地又问了一遍。
江屹回过神来,立马回道:“没,马上就要去抓个人。”
“那……注意安全。”林湫垂下眼,轻声嘱咐道。他安静地等着江屹的下文,却只能听见他隐约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办案这么紧急的时候,江屹怎么会突然跟他联系呢?难道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他斟酌片刻轻声道:“你安心办案。我这两天会多替你去看望看望江爷爷,你放心。”
林湫只当是江屹挂念老爷子,请他帮忙多照看关心,却听见那边原本语气有几分严肃的江屹突然轻轻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