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9)
谢思思提到了“栩文”,虽然只说了名字没有说姓氏,但谢思思对自己也姓梁表示很惊讶,那就意味着谢思思所说的人确实是梁栩文。
这个名字让梁右京觉得熟悉又陌生。
或许是从她记事开始,她不止一次的见到自己阿爸总是独自一人时偷偷翻一个很破旧的相册,那本相册很薄,翻不到几页就到底了,里面很小心的存放了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
忘记了到底是在她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她偷偷溜进周唯一的书房去玩电脑游戏,结束一个关卡后,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梁右京吓了一跳,下意识去关书房的灯,眼看现在离开已经来不及,就顺势退回去,躲进了半拉着的双重窗帘后面。她往靠近墙壁的一侧站了站,把月光拉长的她的影子遮挡起来,然后透过墙壁和窗帘之间的缝隙,往门的方向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书房的门就被打开了,周唯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可能是在思考要不要开灯,梁右京在窗帘后面屏住了呼吸,尽管窗帘是深色的,还有两层,但她也不确定开灯之后,能不能在窗帘上映照出她的身影。
她很紧张,抬起双手捂住了嘴巴,也不敢再偷看,缩在墙角紧闭着双眼。
周唯一静了少顷,还是放弃了开灯,慢慢踱到书桌这边来。
现在想起来,梁右京觉得他不开灯的原因,可能是不希望有人发现他在书房里看一些不想被别人知晓的旧物,书橱里这个上锁的抽屉是他的隐私,是连梁右京都不被允许探知的他最深的秘密。
周唯一穿着绸质的睡衣睡裤,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房间里一点声响也没有,过了很久才听见一声周唯一的叹气声。
梁右京在窗帘后站的腿的直了,她觉得有点困了,但是周唯一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实在是压抑不住好奇,梁右京轻手轻脚的把窗帘拉开一点,悄悄儿去瞄周唯一。
书橱被打开了,周唯一用手里的钥匙开了里面其中一个抽屉的锁,动作很慢的拿出了一个老旧相册,相册的边缘处被磨的很圆滑,梁右京猜想这本相册大约被翻看过很多次。
塑料薄膜被月光照的发亮,反射着光,梁右京看不清相册的内容,但她能看清周唯一的脸。
是一种混杂着孤独、难过和委屈的神情,可在他深深地目光里,又有很明显的留恋和怀念。
梁右京第一次见到阿爸这样的神色。
因为周唯一在她面前永远是笑容洋溢的,给她很多、很足的安全感,像一道最坚实可靠的屏障,她以为没有什么东西能给阿爸带来穿透式的影响。
可眼前的周唯一是另外一副样子。
他悲哀、失落,看上去像是要哭,梁右京在这一秒钟觉得那道固若金汤的屏障从内部裂开了。
可能只是很小的缝隙,但屏障不再坚不可摧了。
周唯一一张照片要盯着看很久,手指按在上面,用指腹来回摩挲着。
那时候,梁右京很想知道他在看谁。
房间里只剩下他偶尔的翻页声,很轻,而且没有几次。尽管他看的很慢,但相册太薄,他还是很快就看完了。
相册摊开在最后一页,周唯一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更长的时间,久到梁右京以为他要在这里看一宿。
可过了几分钟,她忽然看到有几滴折着光的水珠出现在周唯一的脸上。
从眼眶里积蓄不住,很快的落下来,滴在了相册上。周唯一慌了起来,连忙去抽桌子上的抽纸,小心翼翼地把那几颗泪珠用纸巾洇干净。
他甚至不敢用“擦”这个动作,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把照片弄破,而实际上,照片被他用塑料薄膜压了一层,根本不会受到损伤。
“到底是谁啊……”梁右京看着周唯一哭泣的脸,越发对照片感到好奇。
过了片刻,周唯一把相册收起来,锁回到抽屉里,检查了书橱后,站起来出去了,他出门的时候没有进门时那么挺直了,月光把他佝偻着的影子铺在地上,梁右京看了一会儿,不自觉的在心里漫上一点酸楚的情绪。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无声。梁右京在窗帘后很久都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感到疑惑,又有点想替父亲分担一点愁绪,尽管她完全不明白周唯一的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因何而起。
借着月光,梁右京走到书橱旁,凭借记忆摸索到周唯一刚才使用的那个抽屉。她往外拉了一下,听到了锁的动静,抽屉打不开。
梁右京想了想,开始翻找附近没有上锁的抽屉和柜子,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书橱左侧最下方的小柜子里,放着一摞过期的新闻杂志,封面都是同一个人。
梁右京歪了歪头,狐疑的把杂志全部抱出来,跟封面上的男人面面相觑。
简直像在照镜子。
梁右京心想,如果她是个男孩儿,那么毫无疑问,她长大后的样子就是杂志封面上这个人。
他们的轮廓、眼神、表情,于细微处都十成十的相似。
她心里像是连通了一根弦,抬头再去看锁着的抽屉,她有点知道里面的照片大概是谁了。
彼时她还不太能认全华国的文字,只认识封面上那个人的姓氏。
他和她同样姓“梁”。
梁右京拿笔仿照着笔画,抄下了梁栩文的名字。
后来同样的事情又发生过几次,梁右京看见周唯一每次在书房里偷偷翻看相册后,都会脸有泪痕的走出来,每一次都像被抽干了力气,无精打采。
再后来,梁右京长大了一点,会读梁栩文的名字,知道怎么用华国的拼音输入法,在搜索引擎里打出这三个字,她一次次面对那张熟悉的脸,偶尔也曾猜测对方的身份。
她知道对方是个很厉害的alpha,在华国有很高的地位,她也曾在家里旁敲侧击的询问过有关自己的另一个父亲,那时候她和周唯一还未曾从韩家宅邸里搬出来单独居住,可所有人似乎都有相同默契,对他的alpha父亲绝口不提。尽管她不明白他们三缄其口的原因,但她敏感的察觉到周唯一回避的情绪,于是她再也没有问过了。
碗里的米饭蒸发掉水分,变得干巴巴,韩言希拿筷子的另一头在她的手背上敲了敲。
“右京。”他叫她。
梁右京眨了一下眼睛,才慢慢回过神来,但思绪还没有收拢。
“右京,”韩言希又叫了她一次,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有心事?”
梁右京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没说话。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韩言希在等她自己开口。
梁右京抿了抿唇,忽然问道:“言希,你以前有没有听过舅舅们聊起过关于我爸爸的事,比如关于我爸爸的标记alpha是谁,或者有没有听到过他们谈起一个叫‘梁栩文’的人?”
韩言希看着她,表情有点困惑,想了很久才说“没有”,又问她:“梁栩文是谁?”
梁右京沉默了一会儿,觉得无从解释,摇了摇头,说“不是什么人”。
两个人收好了盘子,拿到回收的餐车上,准备回宿舍午休。
一个私设忘了说了:omega父亲被孩子称作“姆父”,以区别于alpha父亲。
但是梁右京不这么叫,因为他从小只有一个父亲,而且她觉得他的o父亲很强大。
第7章
下午最后一节照理是美术课,但美术老师请假了,于是改上自习。
谢思思作为班主任,待在班级里维持纪律。小学生都处在爱闹的年纪,尽管有老师看着,还是免不了些许的窃窃私语,但谢思思坐在讲台上,安静的翻看自己的书,对孩子们无伤大雅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班里总体安静就可以。
大部分学生都在认真的做作业,因为在学校里完成了的话,晚上回家就能多玩一会儿,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自由时间。梁右京最拿手的就是英语,于是她先把单词抄写完毕,然后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默背完了课文。
谢思思翻过小说的一页插图,是一张全家福式的合影,这幅画让她想起了去年几个世家的子弟一起去庐市登山,最后一天在山脚下拍的合影。
那次活动梁栩文也去了,彼时他正完成了一项很重要的补充法律条文的签发,忙前忙后一个月,谢舟潇拉他出来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