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42)
阮筠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显得异常无力:“信息素A级提纯是实验室级别的技术,难以用于临床治疗是因为信息素在提纯过程中会大量流失,100胺克信息素经过A级提纯后也只剩20-25胺克有效信息素,更不用说提纯后再进行医学雾化……这个过程需要的信息素的量非常庞大,而且我们不确定对唯唯有没有效果,且能产生多大的效果,梁栩文这个人……他从不做亏本买卖的,这种异常痛苦的信息素提取方式他怎么会同意啊?!”
管宁哑口无言,瘫坐在沙发上。
他喃喃自语,像是走投无路的绝望的母兽:“那也要救他啊……”
回去的路上,梁栩文很沉默,宋雍今晚告诉他的事实简直犹如当头棒喝。
他的唯唯果真是胆子见长,连生死这么大的事情都瞒他瞒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他及时发觉周唯一的身体状况过于异常,或许周唯一真的会让自己死在他手上。
难怪周唯一逃了八年突然回国。
难怪他比八年前还要予取予求,听话非常。
难怪他的身体总是间歇性的不自然抽动。
难怪他今晚……哭着要抱,不停地说爱他……
表白,嗜睡,不醒……梁栩文突然想到周唯一说的“最后一次拥抱”——
他心头跳动,连忙拿出手机,调出了手环监控,周唯一的呼吸数字已经爆红,刺眼的“13”像是低落的心头血,梁栩文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呼吸也跟着停了。
他把车开的飞快,同时播出了一个号码,谢舟潇很快就接了,不等他说话,梁栩文已经飞快的说:“两件事。第一,通知警方将外环线至滨海大道、松石大道,以及沿途至江大附院的所有路段立刻封路,同时叫救护车赶往外环上那座白茶花园去,周唯一现在很危险;第二,你亲自去把阮筠带到江大附院来,我有很多事情要问她。现在,立刻,马上!”
第32章
阮筠赶到医院的时候,周唯一已经进急诊手术室一小时了,手术室头顶闪着刺眼的红光,梁栩文站在走廊上,静得宛若雕像。
听到驳杂的脚步声,他才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管宁被韩皓宇搀扶着走得很慢,从他们身后窜出一个小钢炮,朝梁栩文冲了过来。
“你这个骗子!”梁右京大哭着握紧拳头锤他,“你不是说不会欺负他吗?我都告诉你了我阿爸身体不好,你为什么还要欺负他?你对他做了什么他要进医院?你这个大骗子!”
小家伙哭的稀里哗啦,在梁栩文身上发泄不满,她也是顶级的alpha,手上用了真力气,梁栩文也不得不被她的力道激得后退,被一个小孩子追着打,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显落魄的时候。
梁栩文眉宇间有浓郁的心疼,僵硬的站在那里,他只是平举着双手,用来承接梁右京的拳头,怕自己的肋骨硌到小朋友的手。他一个字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任凭梁右京哭闹。
管宁坐在长椅上,目光无神,每隔几分钟就要往手术室的方向看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疲倦的说:“右京,够了,你来舅舅这边。”
梁右京噘着嘴巴,狠狠瞪了梁栩文一眼,抬起袖子胡乱摸了一把眼泪,走到管宁身边去。
管宁拉着她的手,没说什么,阮筠过来从身后抱住梁右京,他们四个人聚在一起,同梁栩文之间像隔开了一道分水岭。
自始至终,管宁都没有分出一点眼神给梁栩文。
周唯一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此时此刻都在这里了,但手术室的门一直没有开。连一张病危通知单也没有下。
梁栩文第一次感到恐慌,他以为这个字眼永远不会出现在他的情绪字典里,但现在他真的怕了,他也不敢去看手术室,他怕里面走出人来,满是遗憾地通知他说“抢救无效”。
这世上没有什么打击比告诉他周唯一要永远离开他更让他心慌。
周唯一不能死。
他是梁栩文的一根骨。
梁栩文想,人的身上有很多根骨头,周唯一可以是其中随便的一根,断了或没了或许会痛,但到这一秒他才知道,周唯一不知什么时候融入了他的脊骨中。而脊梁骨是不可或缺的。
四个小时后,周唯一浑身被插满了管子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韩皓宇第一时间去通知管宁,梁栩文和阮筠凑上前去,询问周唯一的情况。
周唯一被放置在低温休眠仓里,舱门上的液晶屏幕详细列出了他的各项身体指标,梁栩文低头看了一眼,所有的数字都是红色的,对比起后面的绿色数字所代表的参考标准,实在是触目惊心。
宋雍叹了口气,在休眠仓上按了一个键,舱门上的某一处自动收进去,露出下面的透明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清里面躺着的周唯一的脸,梁栩文难以克制的手都发起抖来。
周唯一安静的躺在里面,眼睛松弛的闭着,他的眼眶有点微微凹陷,颧骨有点突出,只是抢救了四个小时而已,他已经尽显病容。
梁栩文把手指贴在玻璃上,想摸摸周唯一的脸,可是这一块玻璃像是把他们隔开了千山万重。
傍晚还在他怀里哭着说爱他的人,此刻毫无生气的躺在他面前。这种所有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第一次让梁栩文感到极端的无措。他的心尖都在发颤。
梁右京听不懂他们说的专业术语,目不斜视地跟着休眠仓去了病房,但周唯一被送进了无菌隔离监护室,里面进出的医生穿着无菌服,梁右京只能踮着脚趴在病房外的窗户上往里看。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她的嘴唇无声地动着,茫然无措的叫着“阿爸”。
宋雍早在这半个月里同阮筠详细研究了周唯一的病例,他带梁栩文和阮筠到自己办公室,摘下医用口罩,神色复杂的看了梁栩文一眼。静了几秒,他对梁栩文说:“周博士这些年透支了太多,腺体基本上已经全盘崩坏了,我们采用的抢救方法很保守,和他之前使用休眠仓延缓疼痛的方法是一样的,现在就是强行在拖时间,如果一直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案,周博士支撑不过几天了。”
梁栩文的背绷得很直,他眯起了眼,一瞬间瞳孔骤缩,他咬紧了后槽牙,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我的信息素。”
阮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凉凉说道:“你想清楚了吗?这可不是简单提取一两次就能结束的,人在一定时间内分泌的信息素有限,即使你是最顶级的alpha——”
“——我说,”梁栩文强硬的打断她,目光定定的直视宋雍,“用我的信息素。”
“我不能让他再离开我身边一次。”梁栩文说,“宋教授,您之前告诉我,您和阮筠考虑过用我的信息素来尝试作为周唯一治疗的方案,那么现在这种方法,具体可行吗?有没有治愈的把握?”
宋雍和阮筠交换了一下目光。方案理论上可行,但实操在世界范围内还是头一回,他不能保证结果,只好说:“我会连夜同我的团队完善方案,但总长,出于医疗告知义务,我还是要告诉你,对于周博士的治疗在医学上并无先例,我们只能量力而行。”
走到周唯一监控病房的时候,阮筠把梁栩文拦在了楼梯拐角处。她神色木然的看着梁栩文,面露疲惫,她站在他面前低声说:“管宁和右京可能不想见到你,你最好等他们走了之后再去看唯唯。”梁栩文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破天荒的听从了她的意见,漠然地站着没有动。
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看了看阮筠,问道:“你早知道他病了,病得很重,是吗?”
阮筠静了两秒,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她顿了一下,抬头同梁栩文对视,开口承认说:“我知道,但我答应了唯唯,替他保密。”
梁栩文没什么反应。沉默少时,他才筋疲力倦的开口:“你还替他瞒着我什么?”
阮筠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隔了半分钟,她看着监控病房的方向,反问道:“很多事。但是栩文哥,你现在知道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唯唯在你心里有几分重量?我告诉你这些,你会感到一点心痛吗?唯唯心里想要的东西,你给得了他吗?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知道了这些,只会让唯唯变得更卑微,对他而言是一种残忍罢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就是因为明知道自己得不到,所以从未对你有过多的奢求,他在回国前同我说,他只是想在自己临死前再见你一面,这样他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