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刑地(23)
周唯一同江州几位政要和研究所的负责人一一握了手,在梁栩文的示意下,一同上了第一台车,阮筠则在梁栩文的眼神望过来前,率先带着梁右京进了第二台车。
梁栩文微微皱眉,但也不想在这个档口多生不必要的事端,默认了这个次序的安排。
等梁栩文坐定,车子马上启动,驶离了机场。等上了机场快速路,梁栩文却突然说:“先去梁家别院。”周唯一有些奇怪,扭头看了一眼梁栩文交叉而握的手,他踌躇了一下,小声发问道:“先生,我们不是应该去研究所安排的公寓吗?”
梁栩文勾了勾嘴角,转过头来盯着他,反问道:“怎么?你想住专家公寓?”
他的笑容有些嘲讽,周唯一愣了一下,说“不是”,又补充道:“是我看到我拿到的今天的行程上是这么安排的。”
梁栩文突然笑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他,目光非常冷淡,“研究所给米国的团队准备了专家公寓,解决你带回来的科研人员们的生活需求,但你不符合这个条件。”
“我……”
“小狗要住在主人的家里,只有野狗才浪在外面。”梁栩文忽然说。
周唯一顿时不敢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主人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像冬天里的松针,寒冷而绵密,他很清晰的意识到主人不太高兴了。
但他一时分辨不出主人生气的原因。
他只能乖乖听话,不再提问,服从主人的一切安排。
轿车驶离机场快速路,开上回江州市区的公路。路过一个高速岔口的时候,后面的车子没有再跟上来,而是拐入了下行的岔口。
司机开得很快,一个半小时后,周唯一回到了他八年来一直梦想回来的地方。
巨大的别墅映入眼帘,周唯一只觉得亲切。
司机和方遐迩替周唯一把行李放入三楼的次卧后就回到了车上,周唯一想要跟着出门,却被梁栩文拦了一下。
“跟我上来。”梁栩文说。
周唯一没有丝毫迟疑的跟着上了楼。
到了二楼书房,梁栩文推门进去,周唯一站在门口脚步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去。从前梁栩文不太喜欢别人踏足他的书房,而周唯一每次被允许进入的时候,都是用爬的,而不是用走的。
梁栩文径直走到书桌前,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圆盒,他看了一眼门口,语气不耐:“愣着干什么,还要我请你?”
周唯一连忙走过去。
他认得这种圆盒,是用作外伤的药膏,他以前总是要在自己房间的小橱子里备上一些,因为他总是需要用到这些。
梁栩文旋开盖子,用食指挖出一小块膏体,瞥了周唯一一眼,“来,上药。”
他的目光落在周唯一的右脸颊上,在机场的时候因为时间太短,阮筠和梁右京没能注意到周唯一已经受了伤。
周唯一听到主人的指令,立刻跪了下去,他的动作时隔八年都没有停顿,身体已经养成了服从命令的条件反射。
“谢谢主人。”他说。
梁栩文没有说什么,伸手把药膏均匀的抹在周唯一的脸上,揉按了片刻,直到药膏被皮肤一点点吸收。
梁栩文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指,把那盒药膏拿给周唯一,“自己收好。”他冷淡的吩咐,“还记得自己的房间在哪儿么?”
周唯一双手捧着圆盒,点了点头,乖顺的说:“记得,主人,我不敢忘。”
梁栩文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下巴点了点盒子,“给你三分钟,去放好,然后我们去下一个地点。”
周唯一应了声“是”,然后膝行着退到门边,站起来飞快的往楼上去了。
梁栩文目光很深的看着他的背影。
第18章
从梁家别院离开,车子直接开往中午用餐的酒店。
这次的路程很短,半个小时后,轿车便停在了酒店门口。方遐迩替梁栩文拉开车门,等周唯一也下车后,跟着梁栩文一起走进大门,随行团队的人员还没有到齐,但阮筠已经带着梁右京等在了最里面的一个包间里,两个人有说有笑,不知道正在谈论什么内容。
周唯一很想去跟女儿说说话,可他不敢擅自离开主人身边,他的目光在梁右京和梁栩文之间逡巡着,想请求却又不太敢。
梁栩文正在一旁同方遐迩吩咐着什么,他余光把周唯一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吩咐完方遐迩,他拉过周唯一的手腕,带着他走向了梁右京和阮筠所在的包间。
有梁栩文在,聊天的气氛变得不那么轻松了,阮筠变得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在包间的人都到齐前,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玩手机。周唯一“坐有坐相”,动作一丝不苟像小学生,他一开始还碍于梁栩文在旁,不太敢说太多话,但梁右京说了很多有关自己这半月来在江州的事,周唯一很快就放松下来。
中午用过集体餐后,陪同的政要们同周唯一和阮筠告辞,他们今日的陪同行程已经完全结束了,下午的时间交给江州腺体与信息素研究所的逆向标记技术研究团队。
梁栩文也要离开进行其他的工作,但他上了车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吩咐司机在原地等了片刻,直到周唯一他们上了去研究所的大巴车后,才允许司机发动车子。
大巴车将周唯一一行人送到了研究所,所长亲自带他们参观了研究室和所有的仪器设备,根据梁栩文的指示,参观完毕后,米国的团队要同华国的团队进行小组重新排列,并且举行正式的项目负责人移交程序。
下午三点钟,周唯一带领他的团队到了研究所的总部大楼。
交接仪式很简便,双方交换签字后很快便完成了,总部的管理人员询问需不需要派车送周唯一他们回去公寓,听到阮筠先一步婉拒说“我们有别的安排。”
陀螺式的一天结束后,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周唯一接到了管宁的微信,问他什么时间结束工作,晚上他亲自下厨,在家里小聚。
周唯一看着哥哥的信息,疲惫被扫去了一些,他打起精神,给管宁回了一通电话过去。
家庭聚会是一定要参加的,周唯一说现在就可以和阮筠打车回韩公馆,管宁却说他正在研究所总部附近,要他们在原地稍等,他又问了梁右京是不是也在周唯一的身边,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管宁明显的松了口气。
周唯一觉得哥哥的反应有点奇怪,但也没有追问。
挂断电话后,周唯一才发现阮筠一直在盯着他看。周唯一也回望她,两个人相视片刻后,周唯一才问道:“怎么了?”他后知后觉以为是自己脸上的伤被发现了,便抬手遮挡了一下右脸颊,但阮筠却只是看着他叹了口气,指了指他的手机,反问道:“晚上是韩家的家宴,你需不需要知会一下梁栩文?”
周唯一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处理似乎确实不妥,他已经过了八年独自一人的生活,早已习惯了没有主人在旁,于是应下管宁的邀请时,他都没有想到要第一时间请示自己的主人。周唯一先是感到懊恼,随即又有一点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在心中翻涌不停,他感到了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但他很快把这种不该存在的茫然打消了,并强迫自己不去深究一些他并不想让自己在意的东西。然而他的手指在通讯界面上停顿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发短信的方式,他在输入界面上写上“主人,晚上我可以去参加我哥哥邀请的家宴吗?”
但他通读一遍后又觉得不太行,如果主人说不可以,他接下来要怎么回复呢?
他把这些字全部删掉,又写:“主人,今天晚上我哥邀请我去参加家宴,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我可以去参加家宴,晚一点再回家吗?”
他字斟句酌的读了三遍,想要发送,但突然注意到这句请求中有一个字眼用得不好。周唯一看着“家宴”两个字,直觉或许这个词会触主人的逆鳞,于是他再次删改了一下,最终发送的版本是:“主人,今天晚上我哥想邀请我去韩公馆小聚,我们之前就约定好的,我可以去参加,并且晚一点再回家吗?”
周唯一盯着短信的界面,几秒钟后,消息显示已读,很快,梁栩文的回复落到短信的通讯界面上:晚上我去接你。
周唯一看着梁栩文的回复,松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该感到欣慰的,因为逃家的狗狗重新被主人所接纳,他的人生有他需要的人愿意为他负责,他再次有家可归,并且未来可以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但令他自己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