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94)

“所以我想和她订婚。”

叶斋叼着一根没点着的烟,站在书房一角看着眼前这场戏。戎策拄着一根拐杖站在他身边,倒是小五心疼哥哥,给他搬来把椅子。“你说,他俩真是你情我愿?”叶斋看了眼站在叶南坤书桌前的叶亭和孔珧,啧啧两声。

“也算门当户对,政治联姻,父亲不会不喜欢。”戎策低声回答,果然见父亲眉头舒展,并走过去紧握住孔珧的手,夸奖一番。叶斋轻蔑地笑了一声,戎策拍拍他后背示意他稍微克制一下。

孔珧已经改口,“岳父,多谢您能成全我们。”“现在时局混乱,订婚宴以后补办,彩礼嫁妆我们两家日后商量,先把这段苦日子熬过去,风风光光给你们办婚事。”叶南坤稀罕这个女婿,一是他性格好,二是他家世好。

“老三,我出去透透气。”“二哥慢点走别摔着。”戎策调侃地笑了下,转身去恭喜感情迈出一大步的两人,抓着孔珧肩膀用力掐了两下,“别辜负了我们家亭亭。”

叶南坤看着小辈打闹,尤其是看到戎策,心里还是有份膈应。等稍微安静了些,他开口,“好了,今晚小孔就留在我们家吃顿饭。”孔珧急忙点头道谢,忽然看见叶南坤的副官神色严肃走进来,对叶南坤低声说道,“日军撤离杨树浦,但码头有异动,陈氏集团凭司令部文件要出货,万龙帮拦着不让,警察局已经出动了。”

戎策看见他脸色不好,问道“父亲,是不是有急事?”“没事,一群混混打闹,我去处理下,”叶南坤站起身去取衣架上的军帽,“看好你二哥,别让他捅娄子。”戎策点头,回身看门外却不见先前倚在栏杆上抽烟的叶斋。

叶斋是被人抬着扔到叶家门口的,等他们跑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肇事者身影。叶梁嚎啕大哭,戎策扔了拐杖弯腰想要搀扶他,触及的却是冰冷的身体。孔珧也跑过来,伸手摸向叶斋的脖颈,又试探他的鼻息,最后摇摇头。

戎策眼中带了泪,但他记得答应过老师,遇到什么事都不能哭。他抱起叶斋的身体,显然有些吃力,但还是一步一个踉跄把人抱紧公馆别墅。张裕来去戎策房间给他换药却发现他拔了针头,跑出来就看见戎策抱着二少爷,着急大喊,“你还要不要命了!”

“我没事。”戎策把人放到沙发上,胸口被叶斋的血染红了一片。叶梁几乎哭晕过去,扑在沙发前大声喊着二哥,叶亭也忍不住抽噎,将头埋在孔珧怀中,隐忍着哭声。

张裕来这才明白了,回身上楼要去拿医药箱,戎策喊住他,“晚了。别让小六出来,然后,去找我爹。”“可,可你要去哪?”张裕来声音颤抖着,伸手拉住戎策的手腕,戎策一把甩开,“我跟他一胞双生,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就没了。”

“现在外面这么乱,你要是出事——”“照顾好他们。”戎策不再看张裕来,伸手拍拍孔珧肩膀就要往外走,孔珧论体力可以拦住他,但是他没有理由拦他。“等我回来。”孔珧在叶亭的额上亲了一下,飞奔出去。

等戎策回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血又多了一片,头发散落被汗水黏在额头,而且是被万龙帮的三爷万颉和孔珧一道搀扶着回来的。报纸上见多了,叶家的人都对这位三爷有所耳闻,先前戎策去了哪也不言而喻。

“诸位,节哀。”万颉将戎策放到沙发上,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不少钱,“先前陈氏想要借用万家码头,奈何国军为了战事封江,我们无法答应此要求,于是情况愈发激烈。之后……”

戎策皱着眉头,打断他,“别这么多废话。老二去拦着陈家人,被陈杏山父子暗算了,我们把他们杀了偿命,就这么简单。”万颉叹了口气,补充道,“这件事情万龙帮会承担全部的责任,无论是否追究,如何判处,都与诸位无关。”

“钱你拿回去吧,二哥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戎策挥挥手要送客,万颉还是将信封放到了茶几上,对众人点点头,转身离去。戎策扯到了先前坠楼时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张裕来上前想替他检查,戎策示意他停下,“没事,父亲知道了吗?”

“老爷说,战况危机,咱们家先撤离,日后回来给二少爷办葬礼。”张裕来没听他的阻拦,掀开戎策的衬衫,下面竟然多了一道新的伤痕。戎策沉默,一声叹息后说道,“二哥其实也没什么理想抱负,活得好就满足了,仪式对他来说没意义,只要能在妈身边。”

叶梁好容易止住了哭泣,听他说完又嚎啕起来,叶亭急忙将人抱到怀里,安抚着。戎策眼睛发红,声音也沙哑,“二哥小时候总欺负我,欺负亭亭,但作为兄长,该做的他都做了。裕来,帮我把老二的外套拿过来。”

张裕来剪断绷带,抬起头一脸茫然,但还是照做。戎策翻出叶斋外衣中的一个信封,枯黄的颜色磨损成了棕色,显然是一直随身携带。打开后,是先前他给二哥的两张去香港的船票。

“梁梁,来。”戎策招招手,叶梁擦了下脸颊走过去,坐在戎策身边。这个有些许自闭的孩子,其实是最早察觉戎策身份的人,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二哥和三哥血脉上的关联,也自然亲近戎策。“我送你去香港,好不好?这是二哥最后的夙愿了,爹不同意也不行。梁梁,你要不要听话?”

叶梁点点头,伸手接过船票,“你也去吗?”“我,我还没想好,”戎策不敢说实话,抬头望了眼四周,孔珧下意识搂住叶亭,默默摇头,“裕来,你陪她去香港待一阵子,我们小五喜欢学医,你给辅导辅导,香港大学总考得进去吧?”

张裕来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香港算是一处避难所,叶家只有他留下无用,他也没有理由推辞,说道,“好,我照顾梁梁。”叶亭抓着孔珧的衣服,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这个家重新聚了起来,即便父亲和大哥在外,二哥已逝,但戎策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硬生生撑起了整个叶家。

葛茹风带着叶柏啸从楼上下来,戎策急忙站起身迎上去,极其自然喊了声,“妈。”葛茹风没想到他肯将自己当做母亲,本就湿润的眼眶又红了些,“二少爷身子擦干净了,房间也在布置,我去给他买件好的衣服。”

“外面打仗,您先别去了,我替您去。”戎策看了眼小少爷,虚岁将将八岁的小家伙不懂什么叫战争,也不懂什么是生死,脸上还有着儿童的天真和笑意。戎策揉了下叶柏啸的脑袋,说道,“陪姆妈在家,知道吗?”

叶柏啸点点头,抱住母亲的胳膊,葛茹风也不好意思再提出异议,只能随了他。戎策转身走向沙发边拿起自己的外衣,孔珧一把拦住他,“你还想去哪?”“是不是我一旦温柔点你就不怕我了?”戎策笑了声,挣开他,“叶斋是我哥,跟我一起爬出来的,我得让他舒舒服服投胎转世。”

孔珧垂下手,一声叹息。他看得出来,脱掉了伪装的戎策丢去了那些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平日里训斥组员的暴躁嚣张也消失殆尽,但唯独还存着执着,和重情重义。戎策不怕死。

入夜,戎策给叶斋守灵,倒了两杯酒,一杯摆在灵堂前,上面点了根烟。他静静喝光了自己杯中的白酒,终于忍不住泪水决堤,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无声哭着。他失去了一同来到世上的兄长,今后,怕是再无人陪他一同不醉不归。

8月13日,淞沪会战开始,长江封江。8月14日,日军轰炸笕桥航校,数枚炸弹掉落在上海闹市区,伤亡惨重,中国军队进攻虹口、杨树浦。8月15日,日军在浏河、吴淞登陆,中国军队六十一、十一师及第一军陆续到沪增援,公共租界开始宵禁。叶煦州就是在这天回到的上海,然而身份已然从守护者变为了进攻者。

这一天晚上,戎策站在叶南坤的书房,拄着他的拐杖,一字一顿说,“我要参军。”“你这伤还没好,参军干什么?”叶南坤有自己的打算,去了重庆便是新的环境,没有人记得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戎策。他可以将自己失而复得而且更加聪明圆滑的三儿子介绍给政客们,让叶家势力进一步扩大。

“爹,杨幼清把我扔了,但我不能把军装扔了。”戎策眼中满是真诚,“我知道您舍不得孩子上前线,怕我和二哥一样……但是,国家危难之际,党国用人之时,我怎么可以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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