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18)

戎策蜷缩着身体坐在公寓的沙发上,如同张裕来所说,他压抑得太久了。无论是暴戾、殷勤、风流,都是他这些年来慢慢磨出的伪装,假作真时真亦假,有时候他也自认浪荡。但今天不同于往日,他刚刚结束任务,一个让他隐忍到快要崩溃的任务。

杨幼清给戎策煮了一杯醒酒汤,还没等他送到客厅,就听见小孩抱着膝盖紧皱着眉头,眼圈有些发红。杨幼清一反常态地没有责怪,走过去坐到沙发上抱住他的后背,轻拍了两下,“行了,敢哭出来你就滚回训练班去。”

戎策急忙低头掩饰,轻咳几下,“我没想哭。”“还学会抵赖了?”杨幼清捏捏他有些苍白的脸颊,“来上海之前我给过你两条路,一是用现在的身份名字进入司令部,二是做回你的叶家三少爷,你还记得自己说的什么?”

“我说,做您的阿策。”戎策低着头,用掌心揉太阳穴,杨幼清倒是满意了,把醒酒汤递给他。戎策接过来嗅了嗅,皱眉喝下去两口,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回去了,才真真切切体验到物是人非,爸爸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这个院子,没有一处像是七年前。就算我用叶轩的身份回去,那也不是我的家了,我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你还渴望得到什么归属感?”“姆妈不在了,二哥走了,四妹嫁人了,连老五,她才十几岁,就不肯在家住。您知道幻象破灭的样子吗,我一直都以为无论我走多远,家依然是那个样子,还有人在等着我。现在这些……大约都是我造成的。”戎策似乎是头疼,一直在揉着,“我去了祠堂,见了母亲的牌位,也见了我的。”

杨幼清把空杯子拿回来,拍了拍青年的背,“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近人情?”“您就像是一部神秘的机器,没有家人,没有感情,没有过往。”戎策抬头看向他,“我不是想反悔,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放弃的。”

“对他们来说,叶轩已经死了。这些话对我说,对我倾诉,老师听着,但是明天你就忘了它。”杨幼清叹了口气,“你若是想护他们安全,最好保持现状,别让你的麻烦找上你的家人。”“我懂,老师放心。”杨幼清用手指勾下他鼻子,故作惋惜说道,“若是你现在也像当年那般乖巧懂事多好。”

第七章 与敌同行

1.夕阳

戎策养成了大案子之后请半天假的习惯,之前不是不休班,而是前一任处长管的松,根本不登记出勤,用不着请假。说到底,不是人家管的不好,而是处里的外勤大部分都是街上混子,或者没工作的待业青年,不怕死的才来啃铁饭碗,能管得住的都是神人。而神人杨幼清走马上任两个月,风气确实却是改了不少,侦缉处也有点力行社特训班的感觉了。

叶家的案子结束之后,戎策感情宣泄了一场,第二天早上睡到九点多,爬起来煮碗卧了两个鸡蛋的汤面喝完精神抖擞,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杨幼清也偷了个懒早上没去上班,一大原因是不想自己开车,显得没气派。不过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下雨了,膝盖上的旧伤复发。戎策给他揉了半天,抬起头眨着一双小狗一样的大眼睛,诚恳地说,“您把碎片取出来吧,别过几年再瘫痪了。”

“瘫什么瘫痪。”杨幼清轻轻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戎策装作被打疼了捂着头嗷嗷叫着,“老师,事业是党国的,身体是您自己的。”“我倒是不知道三少爷还有些政治觉悟,”杨幼清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微笑,“听说四一二之后,你偷偷跑到广州去了?”

“我是担心大哥出事!他是黄埔七期,正在风口浪尖上呢。我是对政党派别一类没什么激进的想法,左派右派不如南瓜派,这点随您。”戎策给他揉膝盖累了,干脆盘腿坐在地板上,一副好奇的神色问他,“老师是黄埔六期,怎么反而让学弟做了顶头上司?”

杨幼清知道他指的谁,偏不回答,“你让战文翰管着,不也一样?归根结底,这是能力问题,不是看资历看出身。”戎策听他提起了战文翰有些不悦,干脆撇撇嘴换了个话题,“我倒是挺好奇,您在清党那两年去哪了?”

“还能去哪,学校上课。”杨幼清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抬手看看手表,站起身,“时间不早了,你去做午饭。”

侦缉处最热闹的地方一定是刑讯室,单面玻璃后面形形色色的刑具让犯人不寒而栗,却让经历过血雨腥风已经习惯的老兵得了乐子,看着新来的吓破胆。戎策却不喜欢这里,一是杨幼清教导过,兵不血刃才是上策,二是夏天不通风,腥臭的血肉味道让人反胃。

但无奈,姓战的亲自邀请他来观看刑讯,他也不能抹了人家面子。小黑屋里坐着的是前几天抓回来的共党怂包,哭得眼泪顺着腮帮子往下淌,戎策听了耳膜都疼,转头问战文翰,“这样怎么审?他前几天不都交代了。”

“不不不,这是假象。”战文翰抱着手臂站在玻璃前观察着,“他自称交通员,并不知道所谓首长的真实身份,但他提供的联络站是一周前人去楼空的那家茶馆,而且一口咬定上级就是被我们打死的壮汉。”戎策耸耸肩膀,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对劲吗?你看他怂成什么样子了,要撂早撂了。”

战文翰摇摇头,戎策注意到他思考的时候喜欢按压手指的关节,“如果联络站被端,他们怎么会冒险继续集会,消失才是更保险的选择。”“他死扛着不说还有什么意义……”“意义在于,他想和处长谈条件,但是他现在没有提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

戎策隔着单面玻璃看向坐在老虎凳上的男人,一副畏畏缩缩丧失了斗志的模样,像是能为了保命出卖组织的人,但是不像是能忍到现在的。戎策不擅长揣测人心,随口问道,“会不会与他女儿有关?他知道自己无论交代与否,两方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唯一放心不下小姑娘?”

“那为什么这么久不肯提出以情报换命?”战文翰在屋内踱步,按压手指的频率越发频发,“他一直在拖延,是因为我们内部有人在传情报,共党也许想救他,或者假意救他给他希望,封住他的嘴。”

戎策望向四周,战文翰说完这句话时,在外屋的三名下士都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而屋内的两名行刑人听不清他们的对话,戎策无法做出第一时间的判断。战文翰拍拍他肩膀,凑近了低声耳语,“你帮我个忙,把一直跟这个案子的五个人全换掉,选你最信任的人。”

“成,你放心。”戎策不知道姓战的到底怀不怀疑他,是真的信任还是在给他下套,总之得答应下来。战文翰随即将屋内的两人叫了出来,然后让这五个士兵去楼下集合。过了十分钟,戎策经过窗口的时候看见那五个人已经被下了枪,往监牢的方向走去。

戎策不知道战文翰会怎么审这个案子,左右不是他担心的问题,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战文翰对自己满满的怀疑,所以才把换人的任务交给自己,若是怂包共党依旧不撂,那说明戎策的手下也不干净,连带着说明戎策不干净。

不过幸好,第二天怂包就哭着喊着要见处长。

苏州河畔的小花园是戎策童年常来的地方,他喜欢躲在树荫下安安静静看书,不必担心大哥突然喊他学孙子兵法,也不会被二哥逮着说他掉书袋。偶尔四妹喜欢跟着他来,他还嫌带着女孩不威风,有一次跑了几步把妹妹甩远了,结果回家被父亲揪着打了一顿。

现在他二十五岁,离开家将近八年,曾经以为再也回不到故土,未曾想竟能会来久居,实属庆幸。他现在仍旧喜欢有事没事往河边走,坐在树林中的长凳上欣赏风景,把一切烂七八糟的任务都抛在脑后,偷得半刻清闲。

杨幼清知道他喜欢这里,下了班寻来,看见自家小孩在悠闲的看着西夕阳西下,还哼着不知道哪里的戏曲小调。戎策注意到他来了,往一边挪挪空出一个位置,拍了拍请杨幼清坐下,“您应该带着一束花来。”

“哪天你殉职了,我一定带一束过来。”杨幼清走过去坐下,拍了拍戎策的腿,“别翘着,枪露出来了。”戎策听话把腿放下,被人说了还带着点委屈,“知道。还有,您别咒我,现在的爱情小说都是,一展望未来肯定没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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