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为什么沈濯的哥哥会坐在讲堂第二排?
齐修远揉了揉太阳穴,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转过身来:“各位同学尽快入座,上课铃已经响过了。那边那位男生,你的本子掉在地上了。刚进门的女同学,前排还有空座。”
陈君磊看着讲台上的人,个子挺高但像是竹竿一样瘦,梳着三七分头,穿了一身朴素的长衫,没有一点他想象中“海归”的样子,反倒是小时候的私塾先生,很年轻的私塾先生。
他戳了戳沈濯的胳膊:“我姐让你监视我上课,还是你想来偷窥漂亮男人?”
“第二排的男生,有什么话下课再说,”齐修远打开备课本,头也不抬就点出了做小动作的陈君磊,“翻到课本第一页,今天先讲一讲生命起源的历史,单细胞生物之前,这个地球是什么样子的。”
沈濯托着下巴看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人,授课语言从英语换成了国语,内容与时俱进稍加改动,但是齐修远的风格依旧没变。他是个尽心尽责的人,事无巨细一定要做到完美。
他也是个热血澎湃的人,沈濯喜欢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爽朗的声音穿透耳膜,是最舒服的享受。
“自然发生说在一千五百年前,是当时最新兴的科学,但就在几十年前,一个名叫巴斯德的科学家提出了抗议,谁能描述他的实验?”齐修远一眼扫过去,无人吱声,便特地指了陈君磊,“这位同学好似很喜欢说话,你来说说。”
陈君磊站起来,刚想义正言辞说“我不会”,忽然发现沈濯在草稿本上快速画了两个瓶子。
4.未来
他年轻脑子转得快,便开始看图说话:“有两个瓶子,一个瓶子开口朝上,另一个开口……开口弯弯曲曲。瓶子里面是沸腾的肉汤,然后不沸腾了……第一个瓶子接触到空气,产生了微生物,第二个接触不到,所以没有微生物。”
“不错,这个实验证明即便是最小的生物,都不可能突然出现,”齐修远点点头,“下次希望你能独立作答。”
沈濯略带羞愧地深深低头,默默将草稿本收回来。陈君磊是个暴脾气,不喜欢别人话里藏刀,他噌一下就火了,直接指着讲台上的年轻教授问道:“我们学这个有什么用?我要做外科医生,知道消毒就行,管他细菌是哪来的!”
“这是一门新兴的学科,”齐修远合上书,“既然这位同学问了细菌学的应用性,那么今天,我不讲起源,我来给大家历史上有名的瘟疫。大家知不知道炭疽病?现在你们会说,一根疫苗就可以救人于无尽苦难,有趣的是,当年发明疫苗的人,就是路易斯·巴斯德。”
陈君磊已经坐下了,嘟囔一声:“那又如何?”
“同学们,巴斯德之后的五十年,仅仅五十年,我们已经发明了针对霍乱、破伤风、鼠疫、结核病甚至是黄热病的疫苗。也许未来的有一天,在座的某一位,能够找到治疗小儿麻痹、脑膜炎甚至是癌症的方法。到时候一个肝癌晚期的病人坐在你面前,你可以对他说,一根疫苗就足以解救你于无尽的苦难。”
沈濯抬头望过去,他在齐修远眼睛里看到的是对未来的憧憬。坐在台下的这些年轻人,博学多才,他们是这个国家的根基,也是国家的希望。齐修远很早就跟他讲过,当初选择做老师而非大夫,是为了教出更多优秀的医者,一双手不如一百双手。
“当然,瘟疫也是一种武器。十四世纪的蒙古军将黑死病尸体丢入克里米亚,造成了这种疫病在欧洲的蔓延。现在,蠢蠢欲动的外国列强有可能就在进行细菌实验,而你们,是站在四万万人民前面最坚固的防线。”
齐修远说完,下课铃便响了。他环视四周,这些孩子的眼睛里多了很多光芒,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就有了学习的动力。作为结束语,他说道:“这节课的作业,我只希望你们写一句话,告诉我你为何要做医生。下课吧。”
凳子吱吱呀呀和学生收拾书本的声音此起彼伏,沈濯歪着头看一眼陈君磊,这小子竟然在沉默地思索事情。沈濯很好奇,这么多职业,接连碰上的包括他自己,都是从医学院走出来的:“你当初,为什么选医科?”
“还不是因为你——”陈君磊还没说完就看到齐修远往这边走,于是补上,“你说你弟弟也学医,以后有个照应。也不知道我姐姐听信了什么鬼话,说西医赚钱多,呸,迟早被抓壮丁上战场!”
齐修远已经走到了近前:“沈先生好像不是我的学生?”
“你认识啊?”陈君磊看好戏一般抱着手臂。
沈濯无视掉他,站起身与齐修远握手,这次他记得点到为止,没有沉迷于年长男人宽厚的掌心:“这是我的小舅子,不太爱学习,特意来看他一节课,督促督促。”
“我看到沈先生课上画的草稿,差点以为您在医学院进修。”
“只是恰好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又怕这小子在同学面前丢脸罢了,”沈濯回答得滴水不漏,他不敢让齐修远看出破绽,“当年舍弟与我同时考入了美国的一家公立大学医学院,但是家中只出得起一个人的学费。”
这句话半真半假。沈濯和沈桀确实都收到了通知书,但谁也不是考进去的,而是那边一位系主任是沈牧威的旧同窗,学校也不是常青藤或者赠地大学那种高校,使了些手段。沈濯大部分的医学知识,全是靠给齐修远当助教攒下的——他当时想读艺术,只不过更没有钱交学费。
齐修远没有继续怀疑,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他转身看向陈君磊,说道:“原来是沈先生的妻弟,那我要多加照顾了。我这里有两张香港那边的卷子,你有空做一下,多学有益。”
陈君磊愣愣地接过试卷,看着齐修远远去的背影,问道:“我是多了两张作业吗?”
“对啊,”沈濯幸灾乐祸,“这是他看得起你。今天没课了吧,走,我带你去吃老城区最好吃的蟹黄面。”他带着陈君磊向外走,来到阳光下一抬头,忽然看到齐修远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身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齐修远低头笑着,沈濯忽然觉得有阳光刺眼,刺得他眼睛酸涩。
陈君磊大口大口吃着蟹黄面,顺手拿过来烤肉串往嘴里塞。
沈濯擦拭着眼镜,面前的一碗面动都没有动。陈君磊年轻气盛,没吃饱也不打招呼,直接把满满一碗端过来倒进自己碗里,继续大快朵颐。等他吃得差不多饱了,一边擦嘴一边问道:“你到底看什么呢?”
“马路对面就是文冠木的赌场,金豹。我知道你们东昇帮有两个块牌匾,一块写着‘仁义’,一块写着‘规矩’。文冠木很尊重这两个词,所以不会是故意找茬,那么我们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个让他这样的老江湖都看不出来的老千。”
“你怎么不进赌场里面去看?”
沈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实话实说:“我胆小。”
陈君磊把两张法币拍到桌上,转身推门走出面馆,沈濯怕他惹事赶紧跟上去,一跟就跟进了金豹赌场。这地方是欧式的装潢,荷官穿着深红色的西装马甲,桌子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包厢里进进出出的侍应生手中拿着丰厚的小费。
沈濯刚一进门,就有一个经理小步跑过来招呼他俩:“大少爷,沈先生,您二位今日算是来着了,著名影星费娜娜小姐就在三号桌玩梭哈。”
“什么这儿啊那儿的。”陈君磊扫视一圈看到远处一张桌前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他倒是很好奇,挤进去一看,影星果然漂亮。他也不管剁不剁手了,推开一个人径直坐下来,催促洗牌的荷官:“快点开始。”
沈濯站在他背后,没有急于说话,只是抱着手观察这些人。
一对夫妻,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开,一个穿着打折西装的中年男子,一位影星,还有陈君磊。荷官眼睛细小,身高也不高,必须要弯下身子才能将牌送到玩家面前。
“加一百。”那对夫妻夫唱妇随,看来是都摸了好牌。不过沈濯没有见到他们互相传递什么信息,也没有换牌。
陈君磊和中年男子也扔出去一个筹码,轮到那个小开,他却将牌一翻起身走了。
继续发牌,陈君磊凑了一个对子,掀开底牌是另一花色同样的数字,三条轻松赢下第一轮。影星索然无味,拎起裙摆起身慢腾腾走向另一边,聚集的人群也跟着呼啦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