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玫瑰+番外(33)

我从没用过这么温柔礼貌的语气和他说话,蓝景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嗯,给我看看。”

我把习题册摊开随便翻开一页,等他凑过来,用手里的钢笔抵住了他的喉咙,“周也在哪儿?”

“我不能告诉你,”蓝景行神色平静,甚至都没有想要往后躲开。

“为什么!”我几乎是在怒吼,手上顿时没了力道,笔尖在他脖子上戳出几道细小的凹痕,“周也去哪儿了!”

“景行!”门外有一个人闯进来,捏住了我的手腕,单肘卡住我的脖子,“你放开他!”

他力气极大,我几乎瞬间就开始窒息,下意识挣扎起来,钢笔里甩出黑色的墨水,淋淋洒洒落到地上,像凶案现场。

“陆辰,”蓝景行皱起眉头,用眼神示意我身后的人,“我没事。”

身上的力道陡然消失,我拼命咳嗽起来,咳得鼻梁发酸,眼角都落了泪,“你告诉我,周也在哪里。”

“在医院!”那个叫陆辰的放开我,确保我平静下来之后才松手,抽了几张湿巾去擦蓝景行脖子上的钢笔印子,“你哥脑子里长瘤了!你还在这里瞎闹,真行!”

“出去,”蓝景行推开他,“给小奕热杯牛奶。”

“学长……”

“出去。”

陆辰端着杯子出去了,蓝景行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周也没事。”

我猛地跌倒,屁股在椅子上挨了一下竟然没坐住,顺边儿滑到了地上。

“是,什么……瘤子,”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问出的话自己都听不见,生怕吓跑了想要的那个答案。

“只能说很大的可能不会是恶性。”

“那周也在哪儿!让我去见他!”我猛地站起来,赤红着眼睛的样子一定很吓人。

蓝景行叹了口气,“小奕,你现在这副样子,见了他又能怎样呢?”

“他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了,稍不留神就会碎掉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找不到自己声音,蓝景行说的每个字我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怎么都理解不了,“不是说没事吗?”

“周也看起来没事,”蓝景行十指交叠搭在桌子上,是个毫无防备的姿势,“但他无法配合治疗。”

“手术前的心态很重要,周也一直不能接受自己,嗯……很虚弱很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我努力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陆辰已经端了牛奶回来,拉开椅子坐在蓝景行身边,仿佛我才是被对质的那个。

“你去沙发,”蓝景行看了他一眼,又对我说道,“陆辰是T大医学院外科专业的学生,他有导师是附属院里的颅脑科医生,你不要担心。”

陆辰不情不愿地挪走了,我却还愣着,“周也他……为什么不愿意治疗?”

“如果是因为钱的话不要担心,我们有一些存款,我还可以,还可以找……找人借到。”我声音急促而慌张,比比划划生怕他听不懂,“钱没关系的,我去打工,我……”

“小奕,不要着急,”蓝景行始终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速,“你听我说……”

“周也有比较严重的付出型人格障碍,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让他习惯于不断付出,而不能容忍自己接受回馈,当处于受惠者的境地时就会感到不安。”

“他是很少见的案例,我最初找到他也是为了分析这种心理现象,而不是因为你。”

“韩奕,你的问题自己努努力就可以克服,但周也不行。”

“他需要爱,需要很多很多的爱才能真正走回人间。”

第45章

我早就习惯了依赖周也。

习惯生气的时候跟他疯,生病了找他哭,被人欺负了让他去帮我打架,理直气壮夹走他碗里的肉,把胡萝卜和菜叶扔进去,周也是我哥,在他身边我永远是小孩,我曾经一度认为周也无所不能。

他十六岁跟了韩胜伟,十八岁已经可以养活一个半大孩子,周也总是能弄到钱,弄到吃的,利用闲暇空档监督我学习,随时应对我的各种突发情况。

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我,周也其实很脆弱,他一戳就要碎掉,躺下就不想醒来,他甘愿毫无代价地付出自己的爱,而我正在一点点吃掉他。

我心安理得被周也护在怀里,却没发现这副身躯早就千疮百孔。

我想起他跟韩胜伟的那两年总是抽烟,身体也不太好,隔三差五就得躺一天。我只羡慕他不用上学,却不知道韩胜伟那个老逼喜欢内射还不带套,周也让我给他端杯水,嗓子沙哑着,嘴唇灰白发干,我有机会进他屋里,趁他睡着的时候摸他皱起的眉头,一点点蹭到唇上。

又想到他在拳场打比赛受伤,回来自己缠伤口,创可贴一摞一摞地买,手腕脱臼了拿板子夹几天,还没好利索就紧赶慢赶地回去。那时候我总发疯,神志不清呼吸困难,疯完了就在他怀里哭,周也跟着难受,半夜我被噩梦惊醒,他还靠在床头发呆。

我不敢再想了,心口抽着疼,已经化进骨血里的记忆还是不停往外冒,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并肩而生的两棵树,周也比我更强更壮,却不知道他把所有养分都给了我,自己已经被蛀成了空壳。

“小奕,韩奕?”有人在叫我,我回过神,才发现桌上的牛奶早就冷掉了,蓝景行又给我倒了杯茶,“周也的情况不算太坏,但头部肿瘤开始压迫神经,所以还是要尽快手术。”

“他本来是想自己处理这件事,心理状态却一直很低迷,医院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没见过不希望自己康复的病人。”

“我,我要去见他,”我全身都在发抖,“蓝老师,蓝医生,我求求你,让我去看看他。”

周也把我当小孩,小孩有无数耍赖的特权,他把我的爱当耳旁风,当成兴头上随口说出来的承诺。我要让他知道我可以陪他活,我也能分担很多事,如果他不相信,我还可以和他一同去死,我们能得到一个很浪漫的名字,叫殉情。

我开始兴致勃勃规划起我们的葬礼,盖棺日选在阴雨天,代表我们曾溺水求活,我要穿红色的衣服,给所有认识的人发邀请函,庆祝我们终于变成粒子遨游宇宙。

死亡可以凝固,可以让一切永远鲜活,我兴奋不已,浑浑噩噩被拉着走,都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驶进了医院大门。

蓝景行拉我下去,让陆辰去找停车位,我仰起头看面前阴沉沉的大楼,有病人在花坛里蹒跚,有家属满面愁容,格子窗里的灯彻夜亮着,周也就在其中一个格子里。

我们去了住院部的肿瘤区,楼下是放疗室,掉光头发的小女孩抱着娃娃坐在长椅上发呆,病房里有人死去活来地呕吐,嚎叫。

“……周也会这样吗?”

“不会。”蓝景行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漠然地走过去,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还想要活着,蓝景行说肿瘤区的存活率不到百分之五十,用相当的代价去争个苟延残喘,太不划算。

我一间间病房看过去,有人在呻吟,有人在绝望,有人在哭,蓝景行终于停下来,我却突然闭上眼睛,再不敢看。

“就是这间了。”他轻声说。

那一刻我又无比希望我们都可以活下去,长命百岁。

蓝景行往旁边让了让,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我颤抖着扶上门把,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是空的,周也在靠窗那侧,我几乎认不出他。

我曾经引以为傲的长发没有了,他卧在那里,脑袋上青郁郁一层头皮,人也消瘦得不成样子。

“周也?”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完全不能把眼前这人和我顶天立地的老哥对上型号。

“小奕?”周也睁开眼睛,挣扎着想坐起来,“小奕你……”

“你妈逼!”我哭着跑过去抱住他,连日的恐惧,不安,恍惚仿佛都落到了实处,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全身筛糠似地抖,“混蛋玩意老狗逼,你他妈是不是要我死!”

“我……”周也有点慌乱地抱住我,手臂一如既往的结实,怀抱让人安心,“小奕你别太激动,看着我。”

“看个屁!”我带着哭腔喊出一声,周也的头发有点扎人,后脑一块完全秃了,“难看死了,丑货!”

我把周也的病号服哭湿了,胸前晕开一大片,就像小孩受惊后非得用哭声把恐惧的情绪发泄出来,护士很快跑进来,“哎呦,谁家孩子哭这么惨,人病号都没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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