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里开着暖气,然而辛宛还是在瑟瑟发抖,他掏出帆布包里的手机,手机电量冻掉了很多,只剩20左右的电量,还有几通未接来电。辛宛来不及看那些未接来电,对着拍下的纸条一个个输入号码,输了好几遍才成功按下拨号键,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屏幕贴在耳朵边。
那头很快回应了,机械冰冷的女音:“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怎么停机了?
辛宛再度慌乱起来,手都在抖,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脑袋里一团乱糟,又再一次按下了拨号键。
那边说:“您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第二遍、第三遍、第四遍、第五遍,都是那个女声。
理智摇摇欲坠,辛宛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铁锈味,他还是一直在拨号码,好像是悬在线上,必须不停地拨号码,不停地朝前走,才能不至于跌倒摔碎,汗珠甚至濡湿到眼睫上,像他在哭,阻挡住他看清数字。
接啊,倒是接啊。
快接啊。
什么也不用多说,说“喂”也好,别那么小气。
冷汗涔涔地冒,连车停下来都没注意到,司机敲了敲玻璃窗:“到了,下车了,二十五块钱。”
辛宛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笑得太勉强,像在哭:“师傅,席圣园是做什么的?”
司机像看鬼一样看他:“你自己来这儿你不知道这干什么的?”
“不是墓园吧,听着像公园,饭店,我知道有家饭店叫中华园……”
司机神色变得莫名其妙,摆了摆手:“你说啥就是啥,先给钱好吧,我急着回家买菜。”
之后那段记忆全是白色的,飘忽的,辛宛不记得自己怎么下的车,只记得腿脚软得要命,冷风把他冻僵住,连草叶都能把他绊倒,然而他还在跑,累得喘不上气,汗水洇衣服,黄昏血红地照在他的瞳仁里,也照在“席圣园”三个字上。
“来了啊,”门口的护卫没有拦他,“得快点,要关门了。”
跑了太久了,太累了,辛宛没有力气再去跑。他看到无数座墓碑,灰白地埋在绿草里,不可能在里面的,怎么会呢?然而他还是在走,只是呆滞地走,看那些黑白的照片,看到红紫色的黄昏,也看到鸟粪。
不知道走了多久,辛宛忽然停下,盯着那块缺了一块左边角的墓碑和上面的照片。
一张在笑的黑白照片,左侧烫金的“罗贞玉”三个字。
苦苦维持的理智彻底溃烂崩掉,像有把重锤将他锤散架,脑中嗡鸣,眼前搅动颠覆,辛宛腿彻底软了下来,整个人直直跪在那座墓碑前。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这么久才更(滑跪
这章的话应该能看出来了吧Orz,用沈游的话来说,宋珩不能永远给他制造假象,只有辛宛自己看到,他才会相信失忆的现状。
这章挺难写的,改了好几遍,如果还是不能理解的话别骂角色骂作者吧,是我太菜orz。
第45章
很痛苦吗?
其实没有,辛宛并没有觉得很痛苦,他觉得自己成了年久失修的机器,每根螺丝钉都带着红色的锈迹。
他像是脱离出身体,站在第三者的视角上,近乎冷漠地看着——看着墓碑前的自己爬起来,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在疼痛中浑身发抖,又去哭得泪流满面,甚至还想着去挖开泥土去看看,但他没有任何力气,除了爬起来坐到一边,什么都做不了。
草尖锐利地扎着他的脚腕,五点半的太阳很红,有鸟经过,翅膀很宽,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看。辛宛去摸那张照片——有些地方是鼓胀起来的,气泡般的残留,像她余留的呼吸。
辛宛知道自己在流泪,什么时候停止的也不清楚,只知道冬天的风吹得他皮肤发皴,很冷,但这种冷又带来一种麻木,石头砌成的麻木。
天黑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辛宛听见了脚步声,急急的,但他只是维持着原动作,直到那个脚步声在他身前停住,影子拢住他,辛宛才迟钝地抬起头,看到了宋珩的脸。
宋珩穿着件牛角灰的大衣,围巾松了,鬓角的头发有些濡湿。然而最先看到的还是那双眼睛,带着炙热的温度,他呼吸很急促,在低温里化成白色的雾气。
那些雾气也会进入他的肺里吗?辛宛想要说话,失声了,这才发觉他嗓子哑掉了。宋珩半蹲下身和他平视,辛宛看到他背后的地平线,漆黑下流着最后的、奶白色的光。
宋珩伸手去碰他的脸颊,指腹温度很热,话语似乎艰难:“谁打你了?”
辛宛摇摇头,努力清了清嗓子,这才说出话:“没有人打我,我自己打的。”他顿了顿,“我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我记得做梦是感觉不到疼的。”
墓园亮着银白色的灯光,辛宛拿着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手心处,他太冷了,需要找个地方靠着。宋珩问他:“疼吗?”
“疼,”辛宛低着眼,轻声开口,“很疼。”他又看向那张照片,眼角有很多皱纹,笑起来眼睛都眯缝着看不见,“但我没醒过来,我没有在做梦。”
他说得很混乱,喃喃着:“我什么都不记得,下午的时候我想离开漱月里,出租车司机一直在抽烟,然后402住的一个女人,她把我推到了一堆纸箱子里……她说得我都不知道,我有好多都不知道。”
辛宛忽的看向他,眼神哀求:“所以她是真的离开了吗?哥。”
宋珩说不出话。这太残忍了,让他重新经历一次崩溃,这是惩罚。
“我一点都不信,这没可能的,我才几个月没有和她见面。之前的时候她还说过年的时候会给我包牛肉的饺子,我说想吃绿色饺子皮的,因为没吃过这种,她就说会提前准备菠菜汁的,”辛宛说,“她骗人。”
宋珩去拨他被风吹得杂乱的头发,只是叫他的名字:“辛宛。”
“上面写着她2002年离开的。2002年、2002年,但我不记得这年发生过什么了,”辛宛还在继续说,说得很慢,垂着眼,“我觉得头疼,很想哭,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你在一片白色的空地上,你知道你要什么,但不知道朝哪儿走。我觉得她有话对我说,但她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
“她……”宋珩说,“她给你留了很多话。”
辛宛怔怔地看向他。
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辛宛说的话只能记得大概,宋珩沉默了会儿,轻声说:“你奶奶她说,希望你少吃校门口卖的跳跳糖,对身体不好。”
“要多吃蔬菜和水果,不要挑食不吃胡萝卜。”
辛宛捏紧了手,浑身不自觉地发抖。
“她还说——”
辛宛抬起眼看他,很长时间没挪开,又听见宋珩说。
“说,希望你开心幸福,每一天都是这样。”
辛宛没有问他“你怎么知道”,只是又低下头,干燥灰白的地面忽的滴上了水痕,哭得没有声音,很安静,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呜咽的声响,打了哭嗝:“过、过去很久了吗?”
“四年了,很长时间了。”宋珩轻扣住他的后脑勺,让他贴在自己怀里,辛宛的衣服都是冰凉的,手攥紧了他的衣角,问他:“我那个时候哭了吗?”
哭了的。
辛宛从小和他奶奶一起长大,生活了十六年。2002年,辛宛的奶奶去世,原因是一场发烧,年纪太大了,没能挺过去。宋珩记得当时辛宛的眼泪,他拽着自己的衣服边角,眼泪鼻水脏了一脸,歇斯底里地哭,又抱着他,哽咽着说:“宋珩,以后再也没人那么爱我了。”
少年人不懂情爱,也不懂私奔与殉情,至少对于宋珩而言,爱只是想给辛宛擦眼泪,无关其他。于是他去碰那些温热的眼泪,说“别哭了”,说“那以后我来爱你,好吗”。
“应该哭了吧?但我也想不起来,”辛宛重重地砸了两下头,宋珩扣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了他的动作,这才看到他手上青紫的痕迹,“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那就先不要想了,”宋珩扣住他的手,“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辛宛。”
很轻的一声“嗯”,辛宛抬手抱住他的脖颈,很淡的汗水味道,温热的,羊毛围巾干燥柔软地贴着他的眼皮,他闭上了眼睛,声音哽咽:“那哥,你再抱紧点我,行吗?”
宋珩的确那么做了。天彻底黑下来,只剩他们这边方寸的光,仿若天大地大只剩他们两个人,所有人类文明的痕迹都消失不见,月亮缺乏概念,除了体温,其他都不需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