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春(168)
消息像一盆冷水一样浇在季子游的头上,把他整个上午的兴奋劲头全部浇灭了,而且很凉。
他顿觉心里空荡荡的,但这样的理由又怎么能够抱怨呢?死者为大,更何况是领导,假如连最后一程也不送,未免不近人情了。
“没关系。”季子游只能这么说,心里带着些微侥幸,“那,你明天还能过来吗?”
陆偃可惜地说:“追悼会举行的时间比较晚,我估计结束的时候已经赶不上最后一趟航班了。”
“哦。”他不禁后悔问了这样的问题,哪有让刚参加完领导追悼会的人千里迢迢飞到外地约会的道理?不止傻气,而且很任性。
季子游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无所谓,反正星期天我也回去了。我先把酒店房间退掉吧。”
过了几秒钟,陆偃说:“嗯。”
从刚才开始,他只说了一次抱歉。季子游能感觉得到比起无可奈何,陆偃更加觉得这样的安排无可厚非。
他和那位校长熟悉吗?是朋友的关系?他的声音听起来没精打采,像是遭到不小的打击,季子游从来没有听见他这么说话过。
忽然间,季子游觉得此时的自己假如继续表达思念,只会显得强人所难。他考虑了一会儿,问:“那位校长……多少岁了?”
“四十八。”陆偃说,“乳腺癌走的。”
季子游愣住。
他忽然笑了一下,说:“不谈这个了,你先去吃饭吧。晚点我们再联系。”
挂断电话,陆偃放下手机。
面对面前的番茄鸡蛋面,他挑起面条吃了一口,食之无味,又放下了筷子。
上午他在办公室里接到黄主任通知的时候,懵了两秒钟。所幸那时是电话通知,否则恐怕会露出丑态。
陆偃和张素素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但被黄主任撮合过的过往令他对张素素这个人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结。
这意味着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同类人”。陆偃自认为对她不存在任何攀比的心理,可是在某些时候,他会忍不住地拿她当做参照比照自己。她四十三岁的时候,陆偃会想,到了四十多岁还单身要如何拒绝周遭人的“好意”;她癌症复发住院时,陆偃会提醒自己当年事渐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有多重要。
而现在,张素素去世了。
一碗手擀面,陆偃最终只吃了一半。
他把没吃完的面条端往厨房,手里还拿着要归还的阳伞。
“当妈的可怜啊,一把年纪了,没抱孙子不说,还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在厨房里洗肉的切配工阿姨说。
“可不是吗?唉,换做是我啊,孩子不结婚也忍了。只要孩子孝顺,老了老了,起码还有孩子能依靠。孩子生不生小孩,关我什么事?七八十岁了,真的到了要颐养天年的时候,结果孩子却先走了。真惨哦。”打饭阿姨看见陆偃走到窗前,立即起身笑问,“陆老师,吃好了?”
陆偃把餐具归还,说:“没吃完,不好意思。”
厨师问:“是咸了还是淡了?”
“哦,没。”他回答,“没什么胃口。面很好吃,谢谢。”
打饭阿姨回收了餐具,笑容淡去,表情充满理解。
“这把伞,之前从这里借的。不知道是哪位师傅的。”陆偃把雨伞递进去,很快被打荷阿姨认领了。
没等陆偃走远,厨房里的人又开始小声议论道:“陆老师也没结婚哦?”
“他结过婚的,小孩在初中部读书。”
“哦、哦。他那么优秀,再找一个也不难吧。有小孩养老自然好,但现在的孩子压力大,有个老伴儿,以后也不会给孩子太大的负担。”
第109章 好意-8
举行张素素追悼会的时间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她的家乡在北方,是家中的独生女。
当年,张素素大学毕业以后只身来到邕浔,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赋打拼到如今的地位。她获得过三八红旗手,在全省的教育界有响当当的声名。
追悼会的会场内外,摆满了个人和单位送来的花圈和挽联,前来向她道别的人不计其数。而家属,只有她那年近八旬的老母亲和赶来帮老人家置办后事的堂弟,在灵堂里被侄儿搀扶着的老人家显得更加孤苦无依。
哀乐结束后,柏明勋作为单位领导致悼词。
他的语速不急不慢,语调低沉,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沉浸在失去张校长的悲恸当中。
陆偃目视着灵堂上张素素的遗照,黑白的照片给他的心头抹上一层灰。他不自觉地观察那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只见她目光呆滞,无喜无悲,令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早就绝望了。
对遗体送别时,有几个张素素生前的好友潸然泪下,陆偃也看见黄主任和何明娟她们手中攥着揉成团的餐巾纸。但大家的情绪似乎都很轻,这让陆偃不禁有点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