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兀自流淌汹涌,可这一次没有江桓来给他擦了。
寂静室内,只听见微波炉叮咚响了一声。
紧接着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来,“任先生。”
任川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声音,抬起头看向四周,“谁?”
“是我。”女声非常温柔,“露西。”
是露西——!
任川迫切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你知道江桓去哪了么?”
露西无能为力,"对不起,老板切断了我对他的追踪定位。"
任川又一瞬间变得灰败腐烂下去。
露西的声音响起来,“任先生,您想知道我指令库的最高指令是什么么?”
任川强忍着喉咙深处的哭声。
“在我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由老板亲手敲下的两条。”露西告诉他,“用你已有的全部智慧去爱‘他’,这个‘他’有且仅有任川一人。”
"微波炉里有热好的牛奶,浴缸里也放好了热水。"露西用声音去安抚他,“您需要洗一个热水澡,而后好好睡一觉。”
任川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着,胸口血淋淋地痛,如同被人生生挖走了心脏,“哥——!”
哭声传出,苍穹广阔,伴随着穿越北京城的寒流升入高中,夹杂着故土的气息横跨大陆穿越海峡,与大西洋暖流交汇在上空,碰撞出一场大雨,降落在这苍凉宏大的世界。
伦敦,威斯敏斯特。
车门打开,紧接着管家便训练有素地撑开黑伞,“少爷。”
江桓愣愣地看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伸出手接了一点雨水,他的声音很轻。
“……下雨了。”
第一百章 -三年(三)
三个月。
任川买了一张飞往伦敦的机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了伦敦每一寸土地,包括三十二个自治市。
站在泰晤士河边,看着流动的河水,和倒映在上面的灯火光影,任川甚至于生出一瞬间的妄念,觉得江桓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
可猛地一转身后,身后除了亮起的红绿灯与苍凉的雨,根本就空无一物。
江桓消失了。
国王十字车站里人来人往,任川双手插兜,盯看着站台上显示危险的那道黄线,有一瞬的失神,双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去——
“任先生。”耳机里响起了露西的声音,“检测到您的心率远超平常,我建议您远离危险地区,放松身体,深呼吸,而后给自己买一杯热乎乎的咖啡,因为今天伦敦市区有小雨。”
任川迈空的脚步停在了半空中,火车轰隆着从他面前呼啸而过,只差毫厘,他们就会相撞。
生死一瞬,可任川却忍不住想起了三个月前。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来到国王十字车站的时候,工作人员竭力阻止他在墙上粘贴寻人海报,甚至于还发生了肢体冲突,导致他被警察带走询问。
伦敦九百万人口,加上每天来自世界各地的客流量远超一千五百万,茫茫人海,他何处去寻那一道身影?
“露西。”任川说这话的时候,喉咙不自觉地干涩下来,“帮我……”
“……订一张回国的机票吧。”
飞机轰隆着划破云霄,降落在首都国际机场,走的时候尚还春寒料峭,现在空姐却预告着,地面气温高达三十度,请各位旅客做好防暑降温的准备。
任川还穿着他那一身西装,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个夏季,他推着自己的行李箱,顺着人流走入机场大厅,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
祝凯风与崔明浩站在了出口,向他努力挥手,“川儿——!”
任川走上前,甚至于脸上还带着微笑,他就仿佛是去伦敦出了一个差,回来之后还有余力找发小喝喝酒。
“不是说不用接我么?”任川将自己的行李箱推出去,“你们来了干什么?”
“川儿……”祝凯风拿起行李箱,崔明浩则揽着他的后背,“你也太……”
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撂挑子跑去了伦敦,三个月后才回来,换做谁都要担心。
崔明浩窥探着任川的面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找到了么?”
任川脸上的微笑,在这一瞬消失了。
但他紧接着转头看向了崔明浩,歪着脑袋,“你说的是谁啊?”
崔明浩怕碰到他的痛处,不太敢说名字,“是江……”
任川打断了他的话,“我把他忘了。”
他抱着两个发小,“走!咱们三个单身狗去喝酒去!”
祝凯风与崔明浩互看一眼,心中都有同一个疑惑——
三个月,足够忘掉一个人么?
江桓的消失就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没有风吹,也没有草动,不一会儿,涟漪就不再荡漾了。
之前的一年就仿佛是一场谬误,任川的生活现在才回到了正轨,他准时上班,无情压榨着孟春钟念小两口的亲热时间,下班之后剥掉身上那层西装精英的皮囊,混入后海的酒吧,与漂亮男孩贴着面热舞,不吝啬自己的情话与巧舌,在酒精里醉生梦死。
白天的他几乎看不出任何漏洞,只有在深夜,醉酒之后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打开壁灯,他才会露出一丝端倪。
醉酒后的沉重身体摔在了床榻上,床上衣衫凌乱,就仿佛是用衣服筑巢一样,任川抱紧怀中江桓穿过的衬衫,将自己的鼻尖埋在上面,深深呼吸着已经稀薄到几乎没有的那一丝气味。
江桓的气味。
家的气味。
又一次打开家门,任川醉醺醺的,脚步摇晃,强忍着喉头呕吐的冲动,刚想要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就听见阳台上传来了刺耳的鸟叫声,“嘎——!”
任川的酒醒了一瞬,他冲上阳台,只见罗密欧倒在了鸟笼底部,双眼紧闭,而朱丽叶焦躁不安地在笼子里撞来撞去,地面上都是掉落的羽毛。
“罗密欧……”任川跪在地面上打开鸟笼,捧着罗密欧的身体,“你怎么了……”
江桓走了……连他的鸟也要走了么……
“不行……”任川粗喘着气,心脏狂跳,“不行——!”
他立刻冲出家门,用肩膀夹住手机,一边给宠物医院打电话,一边在街边拦出租车。
已经是深夜,没有一家宠物医院开门,电话里都是忙音。
任川伸出去拦出租车的手,就这么凉在了晚风里。
在他的坚持不懈下,终于用金钱砸开了一家宠物医院的门。
但是医生非常不专业,根本就不会治疗鸟类,象征性地喂了点抗生素,而后就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任川就这么陪在宠物医院里苦苦等了一夜,内心已经不知道煎熬成什么样,第二天早上,经常给罗密欧和朱丽叶诊治的宠物医生终于醒过来,给任川回了一个电话。
这个时候罗密欧已经只有进的气儿,没有出的气儿了。
宠物医生见到这样也无可奈何,“任先生,我只能说尽力。”
“拜托了……”任川几乎要哭出来,“多少钱都可以,真的……”
江桓留下的东西不多。
他不能再失去什么了……
罗密欧留在宠物医院诊治观察,任川拖动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家里,朱丽叶扑在了鸟笼门上,鸟笼大门的插销已经被他磕出了斑驳的痕迹。
“朱丽叶!”任川大吃一惊,他冲过来,朱丽叶的鸟喙上鲜血斑斑,原本的巧舌已经磨出伤口,它嘶哑着嗓子,朝任川喊出一声,“嘎——!”
那模样,好像在问,罗密欧去哪里了。
任川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点点滴滴落在了自己手背上,“对不起,朱丽叶……”
他嚎啕着,“是爸爸没有用……”
第二天上午,宠物医生告诉任川,罗密欧因为腹水去世,腹水对鹦鹉来说可大可小,只要早点发现早点治疗,就不会因此丧命。
可任川每晚回到家都是醉醺醺的,甚至于入睡前还要喝两瓶,喂鹦鹉都会忘,哪还顾得上这些。
自从鸟笼里没有了罗密欧,朱丽叶就开始不吃不喝,不论任川用什么办法,换多么好吃的鸟粮,它都拒绝吃半口。
罗密欧走后的第十五天,朱丽叶也在宠物医院失去了生命体征。
任川用锦盒装殓了它们的尸体,埋在了老宅的花园里。
就如同它们的名字一样,罗密欧与朱丽叶永远相依,长眠在了地下。
家里面更显得……空荡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