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瘾(40)

“以后,我再也帮不了你了。雪明,我老了。”菜太辣了,他点了支烟,我也点了,“可你不用觉得我是个老古董。其实我懂你的,我遇到过很多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许多根本不是误入,是自己冲进去的。道理很简单——辣椒和花椒明明让人嘴里发痛发麻,可人就爱吃这些重口味的。别看新闻里一个个痛哭流涕、后悔自己做错了事、保证痛改前非……”他伸手拿掉我手里的烟,在桌上熄灭了,“——其实一旦尝过那个味道,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在退休后,周叔打算带着孩子搬去外地。他的女儿考了外地的大学。

临别时,他拍了拍我的肩:“好自为之。”

得到离市许可后,我第三年去北方旅游了。我自己开车去的黑龙江,想去看看他死的地方。

然而那里却比我想的要热闹,明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却有许多人待在那,抚摸山坡上的堆雪。

他恐怕睡不安稳——这些人带着烟、酒、香炉、还有花圈,和祭祖大队一样。

我知道这群人。许驼的事当年惊起了很大的讨论度,一部分人觉得这就是连环杀人,另一部分人却把他认作英雄,甚至开始狂热地追捧他,以至还出现了模仿者。

我在远处看着他们,就这样看了很久。

第29章 《亡瘾》结局II

许驼死后的第三年,我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许驼死后的第三年,我搬去了另一座城市。

年轻人的搬家很简单,电脑带走,其他东西挂二手卖了,到了当地再去宜家买。

工作也换了,起初在运动器材公司的研发部做,后面换成医药品的市场……搬家前辞了职,在新居里待了很多天,除了看自然频道就是等外卖。很快就有当地街道的电话打过来,确认我的身份。

对于许驼的死,大脑还未分泌出足够的真实感。有时候我躺在地板上,像具尸体对着天花板。邻居是个一言难尽的人,天天都能隔着楼层听见他放网红歌。我和他说过几次,最后的那次,我直接用油漆泼了他家的门。

居委过来调解,有人把邻居拉到一边,边和他耳语,边警惕地看我。

邻居一脸难以置信。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他说的没错。”我把油漆罐子丢下台阶,听它一路蹦出空响,“我叫戴雪明,你可以去新闻里面搜一下我,搜不到的话后缀加上特大杀人案。”

那之后,邻居家彻底安静了。

我并不怎么喜欢唬人。从黑龙江回来后,有一段时间,我表现出极其危险的暴力倾向。如果这位邻居更早一点遇到我,变红的可能不只是他家屋门。

那天我去超市买可乐,又遇到邻居带着孩子。他见到我后,迅速往最远的那片货架绕。那天大概是心情好,我去货架另一头堵了他。

相遇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往后挪步。我正想夸奖他最近没再扰民,手机就响了,是邮箱收到邮件的推送。

一般都只是广告邮件而已。我只低头看一眼,手指本能地要将这条推送划掉——但看见它的文字时,仿佛有子弹穿过我的头颅,留下空灵而震撼的痕迹。

邮箱-您收到了新邮件

[疑似广告][定时发送]

装修队请联系:130312……

油漆工2名,电工3名,验收1名。

我盯着手机,完全忘了还有邻居的存在。他带着女儿从另一头逃了,超市的员工好奇地走过来:“有事吗?”

在许久的怔神后,我抬头对他笑笑。自从许驼死后,我很少笑,可想而知这是个多么僵硬的笑容。

“有。”我收起手机,向他走去,“你这里有卖标准地图吗?”

我仍然藏着秘密。

其中一个秘密就是,如果一个人因故逃亡,另一个人要如何在安全情况下找到对方。

许驼早已教过我怎么去解读暗号。关键词是“装修队”,电话号码是标准地图的折叠方式,之后的三个一位数,则是用来精确定位的参考线。如果这封邮件的信息无误,那么,它会带领我前往他现在的藏身地。

可那又如何?

在拿到地图最初的兴奋后,我又颓然地倒在沙发上。这是封定时发送邮件,很有可能我循着坐标找过去,最后只会发现一栋空屋——很大概率上,在开始逃亡时,许驼就设定了几年后的定时发送以防万一。

楼上传来邻居家的吵闹声,我能很清楚地听见。他和妻子在争执要不要搬走,因为觉得楼下的疯子不安全。

从沙发上翻坐起来,我将地图塞进包里,匆匆整理行李。坐标显示是在东北的红纱林区,在许驼原本的逃亡路线上。他会在那处地方留下什么痕迹?回忆录?菜谱?总不见得是没中奖的彩票吧?

或许也可能是……

我怔怔看着被塞满的包。都是冬衣,所以很容易就装满了旅行包。我走神的时候,被压成一团的冬衣又重新蓬松,挤出了背包。

——许驼的尸体至今没有被找到。

在中弹坠入黑龙江的某条支流后,尸体并未被成功搜寻打捞上来。

红纱林区在黑龙江西段,人烟稀少,普通人根本找不到去那边的路线。我站在齐齐哈尔的火车站里,眯着眼睛看天上的微光,眼睛还没适应长途火车带来的浮肿。北方特有的薄纱似的天光落在人们灰色羽绒服上,每个人看上去都不太顺心。

离目的地最近的路线是往黑河的铁路,这样我就需要在中途下来,那个站是个工业车站,只有工业运输车会在那里卸货。这也意味着方圆数十里可能都找不到住处与餐厅,甚至连信号都不会有。

我必须小心地打探消息——南方口音、明显不从事体力劳动的青年打听去红纱林区的路,愿意不惜代价给出高额路费,任何一个当地人都会起疑心。

就算他们听完我编造的故事,疑心也不会打消。我装作一个为爱情北上的人,为了找到女网友留下的信物,从南方来了齐齐哈尔。我说那个姑娘是黑河人,她保证要是我能找到她藏在红纱林区的信物,她就嫁给我。

煤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对我的故事没有兴趣,不管真假。他收了五百块,把我送到了离林区十五公里远的路口,那是最近的公路口了。

“一直往西。”他说,“你要回来就只能继续等在这个路口,每天大概会有一趟车经过。”

无人的北方雪原里,我很快看不见背后的公路了。风雪吹打着周围的一切,当我跟着指南针走了大约十公里时,左侧的耳朵几乎都失去了知觉,我摸了摸保暖耳罩,它被冻成了一块冰。

几次想停下休息,但理智告诉我绝对不能停下。至少现在是跟着方向明确的定位在走,只要不停走下去,在天黑前,我是能徒步到达地图标记的地方的。

我将保暖服的兜帽也套在保暖帽外,这虽然能保温,却也形成了巨大的麻烦——视野瞬间被兜帽变窄了,我经常踩到雪下崎岖不平的树枝和石头,半个身子都陷进雪里。体力消耗在疯狂加速,我也没办法找到附近的避风处吃东西休息。

这时候,脑子里奇怪的梦才初醒——我到底在干什么?以为自己是超级英雄吗?

就连当地人都不会贸然进来的无人区,我在暴风雪的冬季、只带着一套基础的徒步设备和三天的食物就来了,唯一的定位设备是自制的分度仪、指南针和超市地图。

——这不是能不能找到许驼痕迹的问题。如果再不回头,我会死在这。

可我在继续往下走。

所有理性都在嘶吼“回头,快点回头”,但双腿还在往前一步步地走。我甚至已经不觉得太冷了,这是低温症前兆。相对应的,一种宁静感从心中升起。

我会死在这,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果找不到他留下的痕迹,那就和他一样死在风雪里。说不定他在下面等我,因为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名字,和地府扯不清楚。

我能下去给他做身份证明,证明他是许驼,不管他以前叫什么。否则他只能在那徘徊,哪都去不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把自己逗笑了。我在雪里笑个不停。右脚再次踩空,但这次不是陷在雪里那么简单——旁边的雪坡瞬间塌了一半,我整个人跟着滚落下去。右肋和右腿撞在雪下石块上,撞得很重,我一时站不起来,痛得两眼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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